“就这样?”
“还去买冰淇淋。”
“那时是几点?”
“不知道。八点过后。”
“去哪里买?”
她告诉他超市的名字。
“什么时候离开超市?”
“不知道。”
“能不能估算一下你在超市待了多久?”
她耸耸肩。“十五分钟。”
“离开超市后,去了哪里?”
“回寇子家。”
“他在家吗?”
“在。他比他预料中早回家。”
“这时是几点?”
“不知道。我没有看时间。”
“从超市到寇警探家之间,有没有在别的地方停过车?”
“没有。”
“你说你下午去过超市,那时为什么不买冰淇淋?”
“那时嘴不馋。”
“你突然嘴馋想吃冰淇淋?”
“对。”
“你经常对冰淇淋嘴馋吗?”
“一个月一次。”
鲁提一脸困惑。“为什么只有一个月一次?”
“月经来之前都会对冰淇淋嘴馋。”
“哇!”诺南对寇子耳语。“太多资料。”但寇子不想听月经的事。
鲁提看来也有点为难,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寇子面无表情地继续观看。侦讯涉及他的私生活已经够令人难堪了。她在想什么?那对褐色眼眸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见鬼的!他哪里会知道?一碰到女人,他就变得又瞎又蠢。尽管是警探,他还是戴了一年多的绿帽才发现莎侬有外遇。但被红杏出墙的妻子蒙在鼓里是一回事,被凶手耍得团团转则是另一回事。他和这个女人有亲密关系,和她同床共枕,和她一起欢笑。他曾以性命打赌她是他见过中最循规蹈矩的女人,种种情况却说她可能是冷血凶手,这种冲突使他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令人抓狂的是,所有的证据都是情况证据。巧合过分到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们没有半点具体证据可以证明她和两件凶杀案有关。
“我的老婆对巧克力嘴馋。”魏副局长说。“我总是知道她的月经什么时候要来,因为她会狂吃猛吞巧克力。”
“天啊!我们可不可以谈点别的?”诺南呻吟着说。
鲁提已经问到她何时抵达蓝家。“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去主屋启动咖啡机。”
“有没有注意到任何异状?”
“警报器没有设定。我打开后门进入厨房时,它没有哔哔响。”
“那一点异常吗?”
“我在的时候一定会设定警报器,但蓝太太有时会忘记。”
“所以那不算异常。”
“对。”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启动咖啡机,然后拿报纸去……要去起居室。蓝先生喜欢在那里一边看报一边看新闻。灯是亮着的。”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灯?”
“走廊灯,还有枱灯,它们大清早不该亮着。”
“为什么?”
“只有我那么早起床,而我刚刚才到那里。”
“你的想法是怎样?”
“我以为……我以为一定是有人病了。”
“为什么那样想?”
“那股气味,我注意到那股气味。”她紧抱交叉的双臂开始轻轻地前后摇动。轻摇是痛苦的征兆,身体不自觉地尝试寻求安慰。应该有人抱着她,寇子心想,胃里的结纠得更紧。
“什么气味?”
她木然地瞪着他,然后突然停止轻摇,用手捂住嘴。鲁提扑向垃圾桶,及时把它拖来给她。她倾身在垃圾筒上剧烈作呕,但呕吐出来的只有液体。寇子咬紧牙关。她一定是从早餐后就没有吃过东西,而早餐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事了。即使在胃空了之后,她还是不断干呕,发出的声音令人听了难过。
“我去拿条湿纸巾给你。”鲁提说,往门口移动。
莎兰仍然伏在垃圾筒上,身体不时在痉挛中抽搐。监视器里的侦讯室一片静寂。寇子压抑过去照顾她的冲动,他不能插手,他必须让鲁提做他的工作。
鲁提拿了湿纸巾回来。莎兰用剧烈颤抖的双手接过湿纸巾擦脸。“对不起。”她模糊不清地说,然后掩面痛哭起来。那幕景象使寇子想到她在罗法官遇害后的哭泣。
天啊!他看不下去。他站起来在房间里一边踱方步,一边按摩僵硬的颈背。
如果那些人是她杀的,那么她是世上最佳的女演员,任谁都没法比。他在监视器上看到是一个震惊悲伤的女人。事后惊骇地发现自己在盛怒中杀了人的人有时会有那种反应,但对准脑袋开枪的冷酷凶手不会在事后为被害人悲伤。情况可疑至极,但细节不符合。她不符合。
她不符合。无论情况如何,她都不符合。“人不是她杀的。”他突然斩钉截铁地轻声说。好吧!他在遇到爱情时就变成瞎子,而且受到惨痛的教训;但身为警察的他看得很清楚,她是清白的。
魏副局长同情地看他一眼。“医生,你跟她有亲密关系。别让你的小头替大头思考。”
“你可以记下来。”寇子说。“我了解她,人不可能是她杀的。”
“你的关系太深。”诺南说。“让我们恪尽职责。如果人是她杀的,我们会查明;如果人不是她杀的,我们也会查明。”
他们继续观看监视器。鲁提默默地等她哭泣平息,这会儿轻声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水?可乐?”
“水。”她嗄声道。“谢谢。”
鲁提倒了一杯水给她。她小心翼翼地啜了两口,好像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度呕吐。
“你注意到那股气味,然后呢?”
她再度交抱双臂开始轻轻摇动。“我……我差点拔腿就跑。我记得那股气味,法官被杀害时,就是那股气味,我没办法进去,我想要逃跑。”她终于说的比较多一点了,不再用一、两个字回答问题。
“你有没有跑?”
她摇头。“我不断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有人病了,肠胃炎。我有职责处理状况,清理……”她的声音再度变弱消失。
“你做了什么?”
“我走到起居室门口往内瞧,他……倒卧在那里,歪着脖子。”她不自觉地歪头摆出蓝桑尼当时的姿势。鲁提等她往下说,但她再度陷入沉默。
“你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回到厨房尝试打给九一一。我想要先打给寇子,我希望他在场。但九一一……救护车……也许帮得上忙,所以我尝试先打给九一一。”
“尝试?”
“我做不到──手抖得太厉害,一直按错键。电话不肯合作,我用它猛敲流理枱,它碎裂了,电话碎裂了。”
“你用电话猛敲流理枱?”
“对。”
“为什么?”
“它不合作,它不听话!”
“然后呢?”
“我把它砸了。”
莎兰是他认识中最自制的人,寇子心想。如果她失控到那个程度,那么她一定是歇斯底里了。她受到惊吓伤害,但他去小屋看她时甚至没有碰她的手。她需要人抱,但没有人抱她,她只好自己抱自己。
“我需要另一支电话。”她说,第一次主动开口。“我无法思考,想不起来哪里有电话。我在蓝家工作没有很久,屋子的设计太复杂。我不想到处搜寻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蓝太太在哪里,我不想发现她、不想看见她。”泪水再度流下她的脸颊。“所以我去我住的小屋。我知道小屋里的电话在哪里,不必到处找寻。我打给九一一,他们要我等。我想要挂电话,但他们不让我挂,让我一直等。”
“你为什么想要挂电话?”
“寇子。”莎兰说,声音颤抖,满眼泪水。“我想要打电话给寇子,我需要他。”
寇子突然走出房间。他直奔洗手间,锁上门,趴在马桶上呕吐。
☆☆☆☆☆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莎兰的思绪才清楚连贯起来。但她无事可做,只能独自枯坐在侦讯室里,等那个沙色头发和满脸雀斑的警探不时进来问她许多问题。如果她要上厕所,就会有人陪她去。如果她要饮料,就会有人拿来给她。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放她走。她不是被逮捕,没有被铐上手铐。她是自愿前来。何况,她也无处可去。她不能回蓝家的小屋。她忘了请人替她收拾简单的行李,所以也不能像上次那样住旅馆。她更不能去寇子家。等她又能够思考时,有个事实是显而易见的。
寇子认为她有罪,他认为凶杀案是她犯下的。
先前在小屋里时,他没有靠近她,而是站得远远的用冰冷的目光打量她。这次和法官遇害时的情况不同。那时她也被列为嫌疑犯,直到他查证她的说辞。但那不是针对个人,所以她能够理解。但是现在……他认识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昨天晚上,除了他接到电话出门的那段时间以外,她整晚都和他在一起。他们翻云覆雨好几回。但他却认为她紧跟着他出门,开车去蓝家朝蓝氏夫妇的脑袋各开一枪,然后在开车回他家的途中停下来,到超市买冰淇淋。
她可以理解他恪尽职责。虽然令人心痛,但她可以理解。她无法理解的是,他竟当真认为她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