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大哭一场把情绪发泄出来,也许她就会睡得着,塔克心想。但她受的打击太深,要等震惊消失之后才哭得出来。
他考虑了哈帝的建议,但不想用药物使她不省人事,以防万一他们必须快速行动。「也许吧。」他说,但从此不再提这件事。
塔克站起来,示意他们休息够久了。莉玫跟着站起来,哈帝上前帮忙她跨过一堆瓦砾。其实她不需要人帮忙,但哈帝变得对她呵护备至。
他踩到瓦砾堆一块松动的木板。木板翘起来,移动了莉玫脚下的瓦砾。她失去平衡而滑倒,右肩碰到地面的瓦砾。
她没有叫喊,训练使她没有发出不必要的声音。哈帝低声咒骂,一边道歉一边扶她站起来。「对不起!妳没事吧?」
她点点头,挥掉衣服肩上的泥土。塔克注意到她再次轻弹肩膀时,眉头微蹙。由于她这两天一直是面无表情,所以他立刻从眉头微蹙的表情中得知事情不对劲。
「妳受伤了。」话声甫落,他已来到她身边把她拉离瓦砾堆。
「是不是扭伤了肩膀?」他问,关心地皱起眉头。
「不是。」她用困惑的语气回答,但转头察看肩膀背部。塔克把她转过去。她的衬衫破了一个小洞,鲜血正从洞口渗出。
「妳一定是在跌倒时碰到尖锐的东西。」他说,心想她是被瓦片割伤的,但是后来他看到一根生锈的铁钉从腐烂的木板里突出约一吋长。
「铁钉。幸好妳打过破伤风预防针。」他一边说一边解她的衬衫钮钳。她没有戴胸罩,所以他只解开最上面几颗钮钮,然后拉下衬衫露出受伤的肩膀。
血从已经发紫肿胀的伤口缓缓渗出。幸好铁钉刺到的是右肩押骨上方、手臂旁边的肌肉。他按压伤口使脏血加速流出,哈帝则打开急救包拿出纱布垫擦掉流出的血。
莉玫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凭他们替她护理伤口。跟她的伤势相比,他们的忧心忡忡显得有点小题大作。但受伤可能会耽误行程而使他们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所以两个男人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但塔克承认,真正的原因是保护女性的男性本能作祟。年轻貌美的她不仅是组里唯一的女性,而且很快以勇敢、机智赢得其它组员的喜爱,再加上甫遭丧夫之恸,所以他们都迫不及待地要保护她。
在理智上,他清楚所有本能的和私人的理由。在情感上,他愿意排除万难防止她受到更大的伤痛。他答应过达勒要照顾她,他会不计代价去信守诺言。
阳光照在她赤裸的肩膀上,使她白皙的肌肤呈现珍珠般的光泽。在她的伤口上擦药时,塔克忍不住欣赏她姣好的身材。虽然脂粉不施,蓬头垢面,她还是充满女人味。外表柔弱、优雅的她有着经常令他惊讶的坚忍及强韧。
「她看起来就像精致的瓷器,使你想要把她放在高处以免弄脏或打碎。」达勒说这句话时,塔克还没有跟莉玫见过面。「但你企图那样做的话,她会当场跟你翻脸。」达勒的语气中充满男性的满足,因为她是他的女人;看到达勒深陷情网使塔克不可思议地摇头。
塔克包扎好伤口,把衬衫拉回她的肩膀上。她低下头,自己动手扣钮钉,但震惊和疲惫使她动作迟缓。如果现在除了状况需要他们快速行动,他不认为她应付得来。非想办法帮她补充睡眠不可,塔克心想。
他示意哈帝跟他到旁边去。「我不打算再逼她。根据地图,离这里十五英里的北方有一个小村庄。你可以替我们弄到车辆吗?」
「那还用问吗?」
「别冒险惹来追兵,必要时等深夜再动手。」
哈帝点头同意。
「如果你天亮没有回来,我们就不等你了。」
哈帝再度点头。「别担心我。如果我赶不回来,你只管把她弄出去。」
「我的打算正是如此。」
哈帝拿了一些食物和饮水,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之外。莉玫没有问哈帝去哪里,只是坐下来用空洞的眼神凝视远方。不是空洞,塔克心想,她深遂的黑眸里充满令人心疼的痛楚。
塔克搭了一个简陋的帐蓬,让他们在日间遮阳和夜间挡风。出了山区后白天温度回升,但夜间依然寒冷。他们吃了午餐,至少他吃了;莉玫只咬了几口就不肯再吃。但她喝了比平时还多的水。
天黑时她的脸颊有点潮红,塔克毫不意外她的额头摸起来烫烫的。「妳发烧了。」他告诉她。「受伤引起的。」但她的热度没有高到令他担心的程度。
他靠手电筒的灯光吃了晚餐。发烧赶走她残余的胃口,她那晚什么都没吃,但又喝了很多水。「设法睡一下。」他说。她听话地在他替她摊开的毛毯上躺下,但他从她的呼吸中听出她没有睡着。她躺在那里凝视着夜色,思念着再也不会出现的丈夫。
塔克望着她的背。她和达勒谨言慎行,从不公然流露恩爱之情;但到了夜里,达勒总是从背后抱着她入睡,那时她酣睡得像婴孩一般。
也许她现在睡不着是因为背部的凉意令她感到孤单,也许她习惯了在寒夜里依偎着丈夫温暖的身躯和倾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也许信任和亲密真有那么重要。塔克不易与人亲密,更不轻易信任他人。但他知道莉玫和达勒不仅亲密,而且互相信任。达勒的死使她在夜里更加孤寂、凄凉。
塔克悄悄叹气。那口气是为他自己叹的,因为他知道他必须怎么做和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拿了一瓶水默默来到她身边,在她背后的毛毯上躺下,把水放在附近。「没事。」他在她浑身一僵时,低语。「睡觉。」他靠在她背后,用手臂环住她的腰,用他强壮的身体温暖她,拉起另一条毛毯盖在两人身上。
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热度像第三条毛毯包裹住他们两人,但她还是在微微发抖,于是他索性把她拉进怀里。她向左侧躺着,以免压到受伤的右肩。
「如果妳很不舒服,急救包里有阿司匹林。」他低声哄着。「除非热度变得太高,否则我建议让妳的身体自行对抗感染。」
「好。」她疲倦地说。
他轻抚她的头发,思索着该如何转移她的心思。也许她不再思考时就睡得着。「我在南美洲看过一次日蚀,」他说。「当时的天气燠热得连淋冷水浴都没有用,我刚擦干身体又流了满身汗。每个人都尽可能少穿一点。」
他不知道也不是很在乎她有没有在听。他继续用有点单调的抚慰语气低声说着。如果能使她无聊得睡着,那也不错。
「收音机说那天会有日蚀,但每个人都热得无心理会。那只是个小村庄,吸引不了日蚀迷。我自己也忘了。那天的天气非常晴朗,刺眼的阳光使我不得不戴上太阳眼镜。日蚀就在众人不知不觉中来到。阳光仍然耀眼,天空仍然蔚蓝,但突然之间太阳好象被乌云遮住。所有的鸟儿都不再鸣叫,村里的猫狗都躲了起来。
「一个村民抬头往上看,然后叫大家看太阳。我想起日蚀的事,于是告诉村民不要一直盯着看,否则眼睛会瞎掉。天光变得阴森森,如果你能想象黑色的阳光是什么样子。天空变成深蓝色,气温至少陡降十度。天光越来越暗,但天空还是蓝的。太阳终于被完全遮住,月球周围的日晕令人叹为观止。我们彷佛置身在深沉的暮色中,地面上一片死寂,但天空仍然明亮。暮色持续了几分钟,在那段时间里,全村不分男女老幼都静止不动,沉默不语。
「接着光线开始复原,鸟叫和鸡啼狗吠也开始出现。日蚀消失,气温又变得跟先前一样燠热,但再也没有人抱怨天气。」他没有告诉她两天后全村的人都在大屠杀中丧生。
他暂停片刻。她的呼吸仍然浅促,由此可见她还没有睡着,但至少她不再像先前那样僵硬。如果她放松下来,她的身体也许会接管而自行睡着。
接着他开始谈他小时候养的一条狗。他没有养过狗,但她不会知道。他捏造的那条狗有着德国猎犬似的短腿长身和狮子狗似的短毛。「丑陋的小东西。」他亲昵地说。
「牠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的细语声吓了他一跳,使他的心抽痛起来。「我叫牠『毛毛』,因为我以为狮子狗都叫那种名字。」
他告诉她一个又一个「毛毛」的探险故事。牠是只令人惊奇的狗,牠会爬树,会开各种门,最喜欢吃水果口味的环形谷片。牠跟猫睡在一起,把鞋子藏在沙发底下,有一次还把他的作业簿吃掉了。
塔克继续用有旋律的声调编造了半个小时关于『毛毛』的故事,不时停下来倾听莉玫的呼吸声。她的呼吸逐渐缓慢深沉,直到她终于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