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滑婉转对这家伙显然无效。
他前几天还怒声责骂她在下午两点扰人清梦,自己这会儿却在凌晨三点用那辆破车吵醒全社区的人。她越想越觉得不公平,恨不得冲过去用手指按住他的门铃不放,直到他从床上爬起来,跟其它人一样睡意全消。
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她有一点点怕他。
她讨厌这样;晓蔷不习惯对任何人退缩,但这个家伙令她不安。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因为他们两次见面都不是那种「嗨,我名叫某某某」的邂逅。她只知道他看来很粗野,好象没有固定的工作。乐观地想,他只是个酒鬼,虽然酒鬼有时会很凶恶粗暴。悲观地想,他涉及不法勾当,这使他在凶恶粗暴之外又多了几分危险。
他是个高大的肌肉猛男,深褐色的头发剪得非常短,使他看起来几乎像是剃光头的海军陆战队新兵。每次看到他,他都像两、三天没有刮胡子;再加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暴躁的脾气,她自然而然地想到酒鬼。他的高大和肌肉只有增添她的不安而已。这个社区当初看来很安全,但发现有他这样的隔壁邻居后,她一点也不觉得安全。
她咕哝着起床拉下遮阳帘。多年前她就学会不要在睡觉时遮住窗户,因为早晨的阳光比任何闹钟更能把她从睡梦中唤醒。自从好几次发现闹钟被打到地板上之后,她就知道闹铃声只能够吵得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动手攻击,而不足以使她完全清醒。
她现在的装备是薄窗纱加遮阳帘;窗纱使人看不见房里的景物,除非房里亮着灯,而她只有在熄灯之后才会拉起遮阳帘。如果她今天上班迟到,那全要怪她的邻居害她不得不倚赖闹钟,而非太阳。
她在回床铺的途中被「布布」绊到脚,猫惊叫一声跳起来,晓蔷差点心脏病发作。「天啊!『布布』,你把我吓死了。」她不习惯屋子里有宠物,老是忘记注意脚踩在什么地方。她无法理解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她代为照顾猫,而不要莎丽或大卫。他们两个都有小孩可以陪「布布」玩。学校正在放暑假,也就是说他们两家几乎每天都整天有人在家。
但是,不,晓蔷必须照顾「布布」。不管她单身独居,一星期上班五天和不习惯养宠物。就算要养,她也不会养「布布」这样的宠物。自从动过结扎手术后牠就在生闷气,而且专门找家具出气。短短一个星期,沙发已经被牠蹂躏到必须更换椅面的程度了。
「布布」讨厌她。牠在牠自己家里时还算喜欢她,会主动过来让她抚摸,但牠一点也不喜欢住在她家。现在她每次企图抚摸牠,牠都会弓起背对她发出威吓的嘶嘶声。
最糟糕的是,莎丽对她很不爽,因为妈妈选择了晓蔷代为照顾她的宝贝「布布」。莎丽毕竟是长女,显然也比较稳重。妈妈没有道理舍她而取晓蔷。晓蔷完全同意她的看法,但那抚慰不了受伤的感情。
不,真正糟糕的是,比莎丽小一岁的大卫也对晓蔷很不爽。不是因为「布布」,大卫对猫过敏。令他暴跳如雷的是,爸爸把他的宝贝车子寄放在她的车库里,那表示她不能把自己的车停进车库,因为车库只容得下一辆车,天知道那有多么不方便。她希望车子寄放在大卫家。她希望爸爸把它留在他自己的车库里,但他不放心它六个星期没有人照顾。她了解那一点,但不了解她为什么被选中来同时代为照顾猫和车子。莎丽不了解猫的事,大卫不了解车子的事,晓蔷则是统统不了解。
所以现在哥哥、姊姊都在生她的气,「布布」在有计划地摧毁她的沙发,她在担心爸爸的爱车在她照管期间会出事,而她的酒鬼邻居在使她的生活苦不堪言。
天啊!她为什么要买房子?如果她继续住在公寓里,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因为她不会有车库,公寓里不准养宠物。
但她爱上了这个社区的老式建筑、低廉房价和居民结构。她见过有小孩子的年轻家庭,也见过家人每周日来访的退休老人。晚上真有些老人家坐在阳台上乘凉和向路过的邻居挥手打招呼,
儿童在院子里玩耍而不必担心有人会从路过的车子里开枪扫射。她应该察看所有的邻居才对,但这里在乍看之下,像是个适合单身女子居住的安全社区,能以如此低的价钱找到一栋坚固的好房子更令她兴奋不已。
由于想到酒鬼邻居使她无法继续睡觉,所以晓蔷把双手叠在脑后,一边瞪着幽暗的天花板,一边思索她想对房子做的事。厨房和浴室都需要现代化,那些花大钱的工程不是她目前的财务状况所能应付的。但重新粉刷和新的百叶窗会对改善外观大有帮助。她想要打掉客餐厅间的墙壁,使餐厅变成一间凹室,而不是分开的房间;凹室的拱门可以漆上那种特殊的油漆使它看来像岩石……
她被闹钟恼人的哔哔声吵醒。至少那该死的东西这次叫醒了她,她在翻身关掉闹钟时,心想。在幽暗的房间里瞪着她的红色数字使她眨眼再看一次。「哦,完了。」她在跳下床时,气愤地呻吟。六点五十八分;闹钟响了快一个小时,那表示她上班要迟到了。
「该死,该死,该死!」她嘟嚷着跳进淋浴间,一分钟后又跳出来。她一边刷牙,一边冲进厨房打开一罐猫食给已经坐在碗边瞪着她的「布布」。
她把牙膏沫吐进水槽里,然后打开水龙头冲掉。「你今天为什么不在肚子饿时,跳到床上来?不,你偏偏决定等待,这下子我可没时间吃早餐了。」
「布布」埋头苦干吃牠的猫食,根本不管她吃不吃早餐。
她冲回浴室,匆匆化好妆,戴上耳环和手表,然后抓起赶时间的标准服装:黑色长裤、白色丝绸背心和时髦的红色外套。她把脚塞进鞋子里,抓起皮包就往门外冲。
她一出门就看到住在对面的老太太从屋里把垃圾拿出来。
今天是倒垃圾的日子。
「见鬼,要命,该死,狗屎,他妈的!」晓蔷咕哝着转身冲回屋里。「我在努力改掉说粗话的习惯。」她恶声恶气地对「布布」说,把垃圾袋从桶里拿出来扎牢袋口。「但你和友好先生存心刁难。」
「布布」掉头就走。
她再度冲出屋子,想起没有锁门又冲了回去,然后把她的大型金属垃圾桶拖到路边,把今天早晨收集的垃圾塞进桶子里和另外两袋垃圾作伴。就这一次她没有尽量保持安静;她希望能吵醒隔壁那个不为别人着想的混蛋。
她跑向心爱的樱桃红道奇「腹蛇」跑车,发动引擎时,提高了几次转速才打入倒车档。车子往后猛冲出去,铿锵一声撞上她的垃圾桶。垃圾桶滚向隔壁邻居的垃圾桶,在另一声铿锵巨响中把它撞翻,使它的盖子滚到马路。
晓蔷闭上眼睛,用额头去撞方向盘,当然是轻轻地,她可不想得到脑震荡。但她或许应该把自己撞成脑震荡,至少那样就不必担心上班迟到了。她没有说粗话,因为浮上脑海的都是她真的不想用的字眼。
她停车、下车。现在需要的是自制,而不是发脾气。她扶正被她撞凹的垃圾桶,把掉出来的垃圾袋放回去,然后把变形的盖子用力盖上。接着她把邻居的垃圾桶扶正,捡起散落的垃圾,然后走向马路去捡盖子。他的垃圾收拾得远不如她整洁,但对酒鬼又有什么好指望的。
盖子斜靠在隔壁屋子前面的路边石上。她在弯腰捡拾时,听到背后响起纱门开关声。
这下她可如愿以偿了:那个不为别人着想的混蛋醒了。
「妳他妈的在干什么?」他吼道。他看起来令人害怕:身上穿著宽松的运动长裤和骯脏破旧的运动衫,脸上是几天没刮的短须,眉头生气地紧皱着。
她转身大步走向那两个变形的垃圾桶,使劲把盖子盖在他的桶子上。「捡你的垃圾。」她没好气地说。
他的眼睛在喷火。其实它们跟平常一样布满血丝,但效果是一样的。「妳为什么偏要跟我过不去,连让我睡会儿觉都不肯?我从来没见过像妳这样吵的女人」
那种不公平的指责使晓蔷忘了自己有点怕他。她走到他面前,庆幸脚下踩的两寸高跟鞋使她的头顶跟他的……下巴齐高。几乎啦。
他身材高大又怎么样?她火大了,火大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击败高大。
「我吵?」她咬牙切齿道。咬紧牙关不易发出很大的音量,但她尽力而为。「我吵?」她把手指戳向他。她并不想真的碰到他,因为他的破运动衫上有天知道堤什么东西的污迹。「我可没有在凌晨三点开着那堆你称为汽车的破铜烂铁吵醒全社区的人。看在老天的分上,去买个消音器吧!我可没有甩了一次车门之后又甩了三次纱门。怎么,把酒瓶忘在车子里而不得不回去拿吗?我可没有在终于进屋后又不关阳台灯,让灯光照进邻居的卧室害得人家不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