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没什么事。"丹蒙冷冷地答道。梅茜刚转身想走,他又说道,"哦,你也没事吧,姑婆。你知道,公司在我的管理下,每年的利润都在大幅度提高。斯君曼擅长的就是投机取巧,他是个惟命是从的卑鄙小人。我敢保证,如果董事会选了他,不出两年,公司就会毁在他手里——"
"哦,这倒提醒了我。"约瑟芬打断了丹蒙,声音有点发颤,"梅茜,亲爱的,你忘了告诉我们,还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梅茜被搞得不知所措,食物与他们讨论的话题毫无关联,约瑟芬似乎根本没把丹蒙刚才那通猛烈的斥责放在心上。
梅茜希望自己能不动声色地镇静下来,领会约姨婆的意思。她缓缓转过身,想对雇用她的约姨婆说话,但是眼睛却尴尬地瞟着丹蒙。他嘴巴紧闭,鼻翼愤怒地翕动着。显然,他对午餐一点也不感兴趣。梅茜深吸了一口气,镇静了一下,说道:"清蒸河蚌,配上荷兰芹、绿葱和新鲜香草……"
梅茜机械地报着菜谱,期盼着快点离开。这是她工作中最乏味的一部分,但是约姨婆却乐此不疲。可惜,梅茜的心思不在菜谱上,她的目光又被丹蒙淡金色的浓密头发吸引着。她想象着手指抚过这头美发的感觉,一定美妙极了。
"什么,我们的甜点是头发?"约瑟芬恐惧地大叫起来。
惊恐的语调把梅茜从幻想拉回到现实中。"您说什么?"梅茜问道,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丹蒙靠在椅子上,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我的姑婆听到头发当甜点的想法后,似乎并不兴奋。"他的眼神少了些愤怒的成分。梅茜隐隐有些害怕,他在笑话她的失言。梅茜有一种很坏的感觉,以前丹蒙肯定也知道人们私下羡慕他淡金色的头发,却从没像她这样出丑。
她清了清嗓子,心里为自己的失言大感恼火。
她忙解释说:"我——呃——是说酸——酸乳酪覆盆子果饼,您一定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显然是在撒谎,但是骄傲迫使她必须这么做。"哦,"丹蒙慢慢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确信是这样的。"
梅茜面对着他,心却在战栗。他的眼睛眯着,脸上已不再有取笑的神情。显然他并不相信她的话,也不欣赏她小小的谎言。他竟然也不赞成说谎?想想他父亲的商业行为吧,没准儿他也是这样的,真是脸皮厚!梅茜克制着这些内心深处的想法,将目光从他脸上收了回来。
梅茜不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紧紧握住双手。她不会撒谎,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无关紧要的谎言。这个男人会看透人的心思,能看穿谎言。
他不是那种可以糊弄的人。梅茜隐隐地感到害怕,向他讲任何事情都是非常危险的。
"啊,太好了!"约瑟芬大声叫起来,"酸奶酪覆盆子果饼是露希最爱吃的。"她弯下身,抚摸着那条懒洋洋躺在边上的塌鼻母猪,"我真希望你多准备了一份。
梅茜点点头,向后退去。尽管她竭力不去看丹蒙,但是她知道,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看着她丢脸。"有足够的果饼。"她喃喃道。
梅茜强迫自己再次面对丹蒙的目光,问道:"您需要来点咖啡,或咖啡加甜点吗?"
"好吧。"丹蒙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柔声道,"糖。"
梅茜犹豫了。他竟然叫她糖!她感到胸中升起一团怒火,"对不起,迪莫尼先生,"她抗议道,"你应该叫我史都华小姐。"
丹蒙已经转过身去,但是听到梅茜固执的有些发颤的要求时,他又转了回来。这一次,他真的乐了,眼睛笑成了弯月形,嘴角上翘,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对不起,我冒犯了你,史都华小姐。但是,我的意思是,咖啡加糖。"
梅茜脸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死掉。她勉强点了点僵硬的头,转身离开了。他在说"糖"的时候,并没有别的含义,而她却误解了那个字。她的脑中到底是什么在作怪,令她失去理性。现在他肯定认为她觉得他的魅力是不可抗拒的,或其他什么的。是的,他绝对正确!
梅茜匆匆穿过豪华的餐厅和客厅,对周围的一切全然不顾。以前,四周明亮宽敞的空间总让她顾盼流连,柔和的光线和淡雅的色调令大厅生机勃勃。长达十五米的大厅铺盖着灰棕色的长毛地毯,枫木和柚木已被漂白过,木纹更显清晰。各种工艺品和雕塑上跳跃着的红褐色、绿色和朱砂色令房间温暖生动。平常她非常喜欢这里,但现在她觉得它一点也不美,她见到的全都是丹蒙·迪莫尼嘲讽的笑脸。哦,她真像个白痴。
宽敞明亮的厨房位于主甲板左侧的下面。梅茜茫然地向窗外望了一眼,看见浓密的乌云正涌过来。太糟了。过去的一个月一直天朗气清,不知道乌云是否预示着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不,不是——这只不过是她的内疚感又在作祟罢了。她决不能再去想了。
她一边搅拌着河蚌的调料,一边紧张地看着手表。离约姨婆叫主食的时间还有好几分钟。她在艇上已经干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是一想到要去骗这样一个能洞察秋毫的男人,她就不由得双膝发软。
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她一定要在外公去世前,为他洗脱罪名。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名誉受损的阴影里。不幸的是,与四周前来这里时相比,她的调查仍是毫无进展,"新郎"
的出场并没使情况有所好转。
过去她从未做过任何卑鄙的事情,她不知道日复一日地面对丹蒙·迪莫尼锐利的目光,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应付这个弥天大谎。
梅茜抛开胡思乱想。他也许是新闻杂志所称道的"汽车业奇才",但是他不可能透视别人的思想。
只要她小心谨慎,在跳出陷阱之前,不可能被他发现的。她只有静候时机,装出一副除了烹调,什么也不懂的样子,继续强迫自己扮演一个惟命是从的雇员角色。
可怜的外公古德伊夫,他的身体是如此虚弱。
医生说他可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梅茜决定即使没有及时找到证据,至少也要让他愉快地度过最后的日子。所以她就对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当上了"银猫号"游艇的厨师,遇见了丹蒙·迪莫尼,并嫁给了他。她的理由是,几个令人愉快的电话会有什么危害呢?
梅茜将变稠的调味酱从炉子上取下,又看了看表。这鲜美可口的调味酱犹如温室的花朵,随即就会凋谢。她希望约姨婆赶快打铃。
与其让那些疯狂的幻想折磨自己,不如将它们彻底抛开。梅茜仍在为自己的好运气感到庆幸。一个刚走出美国库里那利学院的二十二岁的毕业生,在约姨婆的应聘者中并非是最富经验的。她摇了摇头,再次感谢上帝带给她的好运。约老太太似乎太关心健康问题,她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厨师。而健康的饮食正是梅茜非常注重的问题,于是立刻得到约姨婆的青睐。
接受这份工作时,梅茜觉得迪莫尼家族所有的成员都是贪婪的势利小人,但是她渐渐地喜欢上了约姨婆,并为自己的欺骗行为感到难过。她认为约姨婆不是阴谋诬陷外公的成员之一,她不忍心去伤害她。
但是现在这个想法并不现实。她已经在艇上呆了一个月,却没有机会接触任何文件,可以证明外公是如何被陷害而导致破产的。
梅茜一边往盘子里摆放午餐,一边又在想,当肯纳德指责外公管理不善时,可怜的奥蒂斯怎么从来没有为自己辩护过。肯纳德使用了一个尖刻的术语"侵吞公款",他提出以低廉的价格收购奥蒂斯名下的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交换条件是不告发他。
奥蒂斯曾经是位汽车设计师,一位敏感的艺术家,不是肯纳德·迪莫尼那种精明实际的商人。他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些傻事,于是接受了对他的开除,以肯纳德提出的价格卖掉了股份——现在这些股份值好几百万美元。
奥蒂斯的女儿,也就是梅茜的母亲,整日向梅茜抱怨,她确信肯纳德阴谋陷害了奥蒂斯,霸占了整个公司。
现在,梅茜的母亲去世了,奥蒂斯奄奄一息。
如果要洗脱外公的罪名,梅茜就必须立刻采取行动,才能让他在离开人世前得以安心。梅茜只希望这次开曼岛航行结束后,她有机会在迈阿密大厦工作,这样便有机会接近公司的老账薄,听说它们放在地下室里。
绿色的烤灯亮了,吓了梅茜一跳。她解下围裙,搁在一旁,端起银盘。她想了想,又放下盘子,站在不锈钢冰箱的门前,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了一遍。她做了个鬼脸,幸亏检查了一下。衣服胸前的口袋上有银线绣着的游艇名,一块棕色的污渍正好落在名字上。她取来一块湿抹布,用力擦拭着斑点,污渍终于擦掉了,她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