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你的禁忌,所以我必须死?」澄澈如琉璃般的绿色眼瞳隐隐地散发着魔魅光芒,让人忍不住想赞叹它的美丽。
他没有答话,只是专注地盯着她,观察她的神情;发现她并没有露出嫌恶惊恐,他的脸色渐渐和缓,眼底的冰霜开始退去。
察觉他的神色好转,她赶紧试探地问:「我能起来吗?」
他手腕一抖,长剑入鞘,往前跨了一步,伸手要拉她。
她没有迟疑地交出右手。
拉起她,慕容残旋身将她拥进怀里,让她的背靠着他的胸膛,头倚着他的肩。右手抚上她的左肩,他皱皱眉,伸手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止住了血。
她挣开他的环拥,并且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刀,走向拴马的树干。
走了几步,却发现他没有任何行动,回头一看,那抹黑色魅影已了无踪迹,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拿了些砂土掩灭火堆,从鞍袋里取出一件靛蓝色的披风披上。
跃上马背,环视着空荡荡的树林,项洛妍轻喃:「咱们后会无期啦,慕容残。」她随即扬鞭奔往洛阳城的方向。
就当作是一场奇遇吧。人海茫茫,慕容残如何寻得到她?况且,一个选择当杀手的人,表示他连生命都不重视了,可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执着吗?总之,她是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驾!」她娇喝一声,踢了下马肚,催促坐骑加快速度,向前疾驰。
身后,一阵凉爽的秋风飒飒吹过,卷起一地红叶漫天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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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臻楼
「妍小姐,上房已经准备好了。」项洛妍一下马,臻楼洛阳分店的掌柜立刻恭敬地迎上前。
「王伯,我并没有事先通知啊。」她一边解下马背上的包袱,一边纳闷地问。
王掌柜招手叫来小厮牵走马匹,爬满皱纹的老脸露出温和的微笑,「是陵少爷差人来吩咐的。我会叫人送桶热水上去,需不需要顺便将晚饭送上去?」
陵少爷?难得洛陵那家伙也有细心的时候。
「好,再帮我泡一壶香片,和饭菜一起送上去。麻烦您了,王伯。」她朝王掌柜微笑颔首,快速地上了楼。
王掌柜赶紧招呼小厮去烧热水,并且通知厨房准备饭菜。
项洛妍上了楼,习惯性地走进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间里已燃亮烛火,桌上摆着一壶香茗,镜台旁的铜盆里盛着洗脸用的清水。
每回到了洛阳,她一定在这间上房落脚。这房间在客栈的三楼,视野良好,一开窗便能看见位于城东的钟楼。
掩上门,将包袱随手往桌上一扔,她脱下披风,抚上染着血的左肩,肩头已止血,也不太疼痛,应是慕容残点了穴的缘故。
走到镜台边,拿起放在一旁的布巾浸湿了擦脸,却听见有人敲门,是送水和送饭的店小二。开门让他们放好饭菜和热水,她和店小二们闲聊了几句,才带上门锁。
用过晚膳后,她斟了几杯清香的热茶润喉,休息了一会儿才到大浴盆边,拉起纱帘,褪下脏衣服沐浴。
浸泡在温水中,她拿起绢巾轻轻拭着左肩上的伤口,肌肤传来微微的刺痛,脑海中不禁浮现傍晚在树林中见到的怵目殷红,还有……慕容残的面容及澄净的绿色眼眸。
「不可能……不可能会再见到他的。」她摇摇头,要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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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脸上怎幺粘粘热热的?
踏着满地黄叶在林中散步的项洛妍摸摸脸,指尖却沾染了……血?!
怪了,平白无故哪来的血?她四下张望,蓦然,一摊鲜红流向她,沾湿了鞋,循着血的来向望去,她惊呼一声,退了几步。
那儿有血肉模糊的尸块,还有……她惊惶地看着一名披垂着长发,一身黑色劲装,手提长剑,身材颀长的男子慢慢逼近,嵌着绿眸的俊美面容虽然带着微笑,却散发着冷肃的杀意。
她想逃,但双脚却不听使唤,牢牢钉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轻颤着。
「你是我的了……」他钳住她的下颔,霸道地掠夺她的唇舌。
「不!不是!」她使出浑身的力量,一把推开他,没命地狂奔。
跑着跑着,脚忽然被树根绊倒,一个踉跄,却跌入一堵结实的胸膛。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紧拥着自己的人。
「你注定属于我,逃不了的!」他嘴边勾起一抹微笑,扯下她左肩的衣物,低头轻啃她的肩颈。
「不!不是!快放开我!」她抗拒着,挣扎着,肩头突然传来剧痛--「啊--」
项洛妍按着左肩,猛然自床上坐起,微微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环视四周。
幸好她是在房间内,不是在那见鬼了的荒郊树林里。她松了口气,抹掉额上的冷汗,点燃床头旁小几上的油灯。
解开衣襟,轻触着肩头上的伤疤。伤口早已痊愈,但当时的痛楚却还清晰地留在肌肤上,每次作了噩梦就会勾起那抹疼痛。
慕容残……她怔怔地凝视着他留下的记号。
彷佛是被禁锢在他的魔咒里,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她三天两头地重复相同的梦境,最后总是冒着一身冷汗惊醒,醒来后便难以再度入眠。
「为什幺?为什幺要这样纠缠着我……」以指描摹伤疤,她低声轻问,但没有一个声音给她答案。
她轻叹一声,穿好衣裳,在床上盘坐好,玉手一扬,熄了灯火,房内又陷入悄然黑暗。
你是我的……你是属于我的……一闭上眼,慕容残低沉魅惑的宣告便在她脑中响起。
「是吗?」她不以为然地睁开眼。
你逃不了的……「我不会乖乖束手就擒的!」她垂下眼睑,凝神静思,摒除杂念,将他的脸孔、他的笑、他的声音、他的吻……完全沉淀到心湖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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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清冽寒冷的气息笼罩着大地,带来一片银白,长安城内无处不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这日,天空又飘下如柳絮般的细雪。
天色虽然有些灰蒙,项洛妍心情却不似蒙蒙天际,她独自在凉亭中沏茶赏雪,披着大氅,脚边的水壶蒸腾着热气,倒也温暖。
一身绛红在色彩单调的庭院中特别显眼,项洛陵大老远瞧见她,便走上亭子。
「姊,不冷吗?」
「是你啊。钱庄里头没事了?」见弟弟来了,她微微一笑,递了杯香茗给他。
「嗯。」他在她对面落坐,一边喝茶,一边观察她。她最近的心情似乎好多了,不像前一两个月,常常精神不济,整个人都没有朝气。
「洛陵,我脸上有什幺东西吗?」她问,知道弟弟从刚才就直盯着她。
「没有。」他耸耸肩,拿起一块糕饼咬了一口,「我只是看你心情很好,又会正常的笑了。」他特意加强「正常」两字。
「睡得好,心情就好;心情一好,自然万事正常。」项洛妍愉快地回答。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作那场噩梦了。自她找来特效的去疤药把左肩的齿痕去掉后,就不曾再陷入那个梦境。
「你到底是为什幺失眠?」项洛陵十分好奇地问。
家人只知道她睡不好,却不知是为什幺,但每个人都认为很不寻常。姊姊平时总是笑容满面,但那一阵子,却总是笑得有些勉强,有时还明显的情绪低落。外人或许难以察觉,朝夕相处的家人却能敏感的分辨出来她的不同。
「没什幺。」她微笑着一语带过。
「姊,你在敷衍喔。」
听出弟弟的不满意,她垂眼看着漂浮茶水中的茶叶,淡然道:「就是这样,没什幺。」
「最好是如此。」他一口灌完茶,抓了几块糕饼,「我还有事,不陪你了。」其实他是回来拿几本卷宗,顺便偷个闲。
他离开后,项洛妍仍继续留在亭子里。
她换下清香淡雅的西湖龙井,改泡味道醇厚的银菊普洱。提起水壶时发现热水只剩一些,便走出凉亭去拿放在庭中盛雪的水壶。
唉……她不自觉轻喟一声,仰起脸迎接柔细的飘雪。
不再踏入那殷红的梦境,不代表她能将慕容残从心里驱逐;即使是打坐,那抹散发着清悒孤绝气息的黑色魅影还是能侵入她的思绪。有几次闲得发慌,她甚至兴起一个念头--她想再见他一面!
不过,这疯狂的念头仅仅一闪而逝,她衷心希望永远不会有再相逢的一天。
拍掉落在身上的雪,她提起水壶回凉亭。
突然,一种被凝视的感觉令她回过头,却找不到视线的主人。
不知道为什幺,她觉得那样的感觉像是「他」在看她一般。
遗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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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幺她还能如此的优闲愉快?
望着亭中那抹娉婷的情影,他出神思索着。
煮水、倒水、泡茶、品茗,一连串的动作都显得从容优雅,似乎颇为自得其乐。
可是……为什幺她能如此?
这三个多月来,他常见到她一个人待在亭子里,虽然有时会恍惚出神,但大半的时候,她都像现在一样品茗、赏景,顶多是有人经过时和她说几句话,她显然很享受独处自娱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