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墨霁几乎可以说是在逃避她,他小心翼翼躲开任何敏感的话题,尤其是那 晚的一切,他更是绝口不提。
他越是有心忽略,她偏不让他称心如意,这事儿,不说个清楚,要她怎么安心?
墨霁振唇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问题,他从未深思过,如今她劈头一问,他被问得手足无措。
心动了吗?他自问。
如果不曾心动,为何要冒死相救?单枪匹马独闯寒月宫?
如果心动,又要他如何相信身肩天命的妖女?
这问题,无解,也无心解。
不如就这样顺其自然,随缘而去。
“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婳姮强自笑着。“只要一点点就好。”
墨霁震惊地看她,他撑起身子,她问得太露骨,而他无言以对。
见他存心避开,婳姮心下凉了半截。
像是伤心欲绝,她站起来,翦水双瞳幽幽地凝眸相望,泪光在眼底闪烁。
“连一点点也没有吗?”
所有的一切只是一时兴起吗?在他心底,她究竟是算什么?
墨霁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柔荑,有股冲动不愿再细想、不愿再在意横亘他们之间的一 切。
“有,”不假思索,他脱口而出。“我有喜欢你。”
她敢打赌,她亲耳听见他说他喜欢她。
那是很多天前的事了,他说完后,马上头也不回地回军寨休息,像躲避瘟疫似的, 若不是她神志清醒,她都快以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几天,他待她如常。婳姮意兴阑珊地推开门扉,这时候众人都在聚义厅开会议事, 讨论下一块欲收复的失土。
托着香腮,婳姮不禁出神。
说他没变,他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会担心她用膳了没?已渐渐转人凉秋的天气,早晚是否多加了件衣裳?可除此之外 ,他们的对话依然客气生疏,甚至两三天说不到一句话。
爱一个人好苦,爱一个捉摸不定的男人更苦。
懊恼地低咒了声,秀眉微蹙。
“过得好吗?”一抹红色身影轻盈地停落树梢,她笑。“看你气色不错。”
婳姮吃惊地左顾右盼。“你怎么进来的?宇文决呢?你没伤害他吧?”
胡姬若无其事地一擦长发。“我没伤他,他只不过睡着了而已。”
暗暗吁出一口长气,字文决是墨霁的爱将,他特地吩咐他保护她的安全,以免有人 前来滋事,如果胡姬打伤他,恐怕自己也会遭到池鱼之殃。
“你找我有事?”
胡姬笑容一敛。“和我回去吧!和墨霁朝夕相处的愿望也达成了,你还有什么放不 下?”
“不!我不跟你回去,”婳姮想也不想。“这样的生活……很好。”
“你是在欺骗自己吧?!”胡姬焦急。“你也知道身为天女的你一旦逆天行事会有 什么后果,你会被打人地府万劫不复啊!”
“无所谓,”婳姮心平气和。“就算永世不得翻身,我也心甘情愿。”
“你是中了什么蛊?墨霁知道吗?他知道你会死吗?”
“没有告诉他的必要。”柳眉一挑,婳姮拒绝这个话题。
身为降世天女,她违背自己的天命,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她的身体会日渐虚弱, 最终走上毁灭之途。
“你会死的。”胡姬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圆你的梦,为何你还不清醒呢?你是灭 蜀妖女,他一辈子也不会爱你。”
“胡姬,你不用再劝我了,”婳姮心意己决。“如果我怕死,我就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
“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你杀了刘备,还有转圈的余地。”
“不!”婳姮冷冷地迎视她。“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他。”
“你是故意和我唱反调?任我说破了嘴,你也不愿多想想?”
婳姮摇头。“一但爱上了,我绝不轻易松手。”
“你要我怎么做?眼睁睁看你死吗?”
“我不会离开的。”要离开也不会是现在,在他有一点点喜欢她的时候。
“不!我不能见你一步走向毁灭之路而坐视不管,跟我走!”
“胡姬!我知道你关心我,”婳姮抬起眸子,一片坦然。“可是我真的不能。”
“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胡姬泫然欲泣,婳姮第一次见她落泪。“就算我求你。 ”
“胡姬,回去吧!”婳姮含泪浅笑。“别为我挂心了,蜀国的存灭与否不该由我决定 的,这里每一个人是那么为天下百姓而努力,你要我单单因为国运告罄而粉碎他们的希 望,这么残忍的事我做不来,如果大局真无法挽回,蜀汉依然会灭国,但绝不是因为我 。”
“你为什么如此死心眼?”
“我不是死心眼,我只是为了自己而活,为了深爱的男人而活。”
“墨霁!我真该杀了他的。”胡姬悲愤地道。
“别那么做!别让我恨你,你是我惟一的亲人,我绝对不愿有和你反目成仇的一天 。”婳姮轻声道。
胡姬深吸一口气平稳呼吸。“我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和我走?”
“胡姬,放手吧!我是不会再回到从前的。”婳姮心平气和地道。
“我绝不会让你死。”胡姬难忍悲伤,她抛下话,身子掠空而去。
胡姬,活了千余年的狐狸精。十年前在树林初遇时她是这副模样,十年后的今天也 不曾变过,她明白,对她,胡姬是真心诚意,她的存在,就像相依为命的亲人。
眼前的路走到一半,是无法回头了。
扪心自问,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错误?只希望,墨霁能真心以对,别让她后悔 ……胡姬推落桌上所有的东西,她发狂似的砸毁房内可砸毁的一切,泪水在狂奔,思绪 却异常空白。
她不了解情,她不懂婳姮为什么要以命相许?
她只知道她绝不能让婳姮在她眼前死去,绝不可以!
胡姬颓然坐倒在地,她空茫望着窗外的皓月。
如果,婳姮不肯动手,那么,就由她代劳吧!
反正千百年前脏过的手,也不在乎多肮脏一次了。
“下午,胡姬来过。”婳姮替他斟满热茶,缓缓落坐。
八角亭内,两人悠闲的品茗。
墨霁朝冒着轻烟的茶杯吹气,状不经心地接口道:“她来做什么?”
“她希望我回寒月宫。”大眼紧吸住他的一举一动,希望能看出端倪。
杯子轻轻放下,墨霁神色如常。“是吗?”
“你不问我要不要回去?”见他冷淡,婳姮心不禁一抽。
懒洋洋地抬眸。“你要回去吗?”
迎视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婳姮感觉不到任何爱恋,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虚软地瘫在 原地。
那晚的话,其实是错觉吧。
她没有回答,墨霁也不多问,目光投向窗外的花圃,暗香浮动。
“我不回去。”良久,婳姮幽幽地道。
墨霁握住杯子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
“我不回去,”婳姮像赌咒地道:“我绝不离开你。”
墨霁无言一叹,他沉默,心思全乱了套。
他能说什么?像那一晚不负责任的话吗?
就算他有心又如何?她的身份,是换不到什么未来的。
他狠不下心拒绝,是怕她负气离去,可是不能总是逃避,结终是要解,命运不该交 集的两人为何纠缠?
“你不相信我?”瞧他烦躁的态度,婳姮明白大半。
“无关相不相信。”他淡然。
“我不懂,真不懂你。”婳姮喃喃自语。
唇边浮上讥诮的笑,眸里合光闪耀。“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有所回报吗?”
婳姮瞠大眸,无法动弹。
她血色褪尽,他上次不是这么说的,辩驳在舌尖,最终还是出不了口。
他的态度忽冷忽热说变就变,说不寒心,那是骗人的。
可是她非要被伤得体无完肤才肯善罢甘休。
“不用你回报,也不用你惺惺做态,我只是单纯地告诉你我的感觉。”收拾自己碎 为千片的心,婳姮强自一笑。
墨霁一窒,自己仿佛被她的深情灼伤,他狼狈地别过头低哑地开口:“你会后悔。 ”
“你会让我后悔吗?”婳姮故作镇定。
“因为我无心爱你。”够了,早该斩断的情丝是了结的时候,再拖下去,只会让彼 此陷入万劫不复。
这话,不但是对她说,也是告诫自己。
再一次被伤得支离破碎,婳姮再也笑不出来,手在颤抖,她掩住口。
“我刚刚说过,我不希冀你的回报,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心意。”
“如果我另娶他人呢。”既然话已出口,不如讲个明白。
“我会祝福你,并且会远走他乡不会带给你困扰,”泪在眼底打转,婳姮倔强的不让 它掉落。“可是在你尚未婚配之前,我会用我的方式爱你。”
反正所剩的日子已经无多,最近她十分容易感到疲倦!总是昏昏沉沉一睡就是一个 白日,明白自己大限已到,还有什么放不下?
真是够了!
墨霁不看她哀伤的脸蛋,压下安慰她的冲动。
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该死的混蛋、该受千刀万剐之刑,说出这种言不由衷的话伤害她 ,自己真该死上一千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