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等着他们入睡好下手把那女子弄走,没想到他们却吵起嘴来,堤曼越看越觉得有趣,及至景帝负气远走,那狐媚女子口中吐出的一段话恰与他的心思不谋而合,当下笑了出声。
这一笑,却暴露自己的行踪。
栗姬警觉地喊道:
“谁?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偷进寝宫来。”栗姬还以为多半是宫里的奴仆们,想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正好借以出气。
堤曼在粱上一听,刚想纵身跃下粱柱,却听得一道极为清雅的声音自另一端传出:“栗夫人,您好啊!”
栗姬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情形,当下傻了眼,正想提嗓喊人,一柄长剑就亮晃晃地凑到她喉前,她一生金枝玉叶,几曾见过这样的景象,惊骇之余,动也不敢动一下,喉间因过度紧张而不断发出咯咯声。
堤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那名突然闯入的女子,只见一袭素白纱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子,脸庞大部分被薄纱遮去,只留下一双晶莹透亮的双眼。
长到二十岁,前任单于身边的美女及亲眼所见美女无数,还没有一人能拥有如此摄人心魄、梦幻璀璨的双眸。更绝的是,光看着那双眼,竟教他的心急跳怦怦,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投来由的直冲心门。但是坚强的理智提醒着他,现下不宜去打扰两个女人的战争,况且他也颇感好奇,这个女人所为何来?
她用剑尖将栗姬的脸抬高半寸,仔细端详着她,“你倒是生了一张狐媚的脸,难怪那只老狗对你如此着迷……”
听得她这么说,栗姬心下惶惶,该不是哪个嫉妒她受宠的妃嫔派来的吧?
她的眼光在栗姬身上逡巡着,看得栗姬额冒冷汗;透过面纱,明显感觉到她笑了,这一笑,栗姬更感大祸临头。
果然,她慢条斯理地道:“你这么想当皇后,恨不能立即扫除一切障碍,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狗逼急了也会跳墙,你瞧,这不是把皇帝给气走了吗?比起王美人,你可真是蠢蛋一个。”
听她将自己如此与情敌比较,并且这么露骨的批评,栗姬虽怕也难掩生气之色,忍不住问了句:
“你到底是什么人?”
蒙面女子没有回答,继续她的话:“汉朝立国以来,几位皇后都是姿色非凡,以你这般国色,坐上后座,实也替汉朝增色不少。只不过,美女皇后这么多个,将来肯定会有人胜过你,待你老了,入土为安,就再无人记得你了,一代妖姬,岂不可惜?我有个方法,倒能让你名留千古,永不教后人遗忘。”
她将目光集中在栗姬妍艳的脸上,刀尖在离她脸上半寸处来回比划着,“我这刀子在你脸上轻轻划几道,只需这么几道,你想想,刀疤皇后,可谓旷古绝今啊!呵呵呵……”
伴随而来的冷笑让栗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前面听着名留千古还有些神往,后面却听出她的意思,是想在她险上划几刀,当场吓得脸上乍青乍白,骇然不已。
“你……你……”栗姬挣扎着瑟缩至角落边,直至背抵着墙,再无退路。
“你说是这样划好呢,还是这样划好?”
她前后左右衡量着,一不小心便在栗姬脸上划出伤口,血珠立时渗了出来。她视若无睹,仍在冷冷向着栗姬:“告诉我,你喜欢怎样的划法?”
栗姬此时早已面白如纸,眼看就要昏死过去。
梁上的堤曼再也按捺不住,狂笑道:“姑娘,你就给她个痛快吧!”
他觉得今晚真是有趣极了!塞外妇女豪放,感情也豁达开通,自己的父亲虽也妻妾成群,但因为匈奴王室里,没有正嫡之分,每个妻子都拥有同等地位,因此没有后妃问题。他实难想像为了一个皇后宝座,干娇百媚的栗姬会公然与皇帝撕破脸,他更想不到,看来温柔似水的神秘女子,竟会动下毁容的杀机。
栗姬的狐媚风情曾让他为之惊艳,不过那份悸动随着神秘女子的到来消失无踪;她阴柔狠辣,举手投足却款款动人;只身赴险,泰然自若、从容优雅的气度令他着迷,一揭她神秘面纱的冲动更是让他激昂不已。他捺不住久侯,终于出声催促。
阳宁公主刘靓心上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装束奇特,辫发浓眉,轮廓粗犷的高大男子,含笑朝她走来。
正疑惑的当儿,栗姬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抄起右侧小桌上的宫灯,奋力丢向她。
这一丢,不偏不倚击中刘靓握剑的那只手、更在手腕处烫出一个伤口来,她痛呼一声,长剑啷铛落地,身形随之不稳,往后跌倒在地。
栗姬见机不可失,一面尖声狂呼,一面伺机夺门而出,“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有刺客!”
这一喊,惊动宫内侍卫,很快地便有许多杂沓的脚步往寝室接近。
刘靓心慌意乱,这么多年来她从没失手过,一时间没了主意,竟忘了此时应该要起身奔逃。混乱中,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适时地箍住她腰间,往上一提,举重若轻地往另一方向奔去,匆忙间,那男子还记得要拾起她的剑,免留下证据。
第二章
辗转出了宫殿,冷风扑面,刘靓这才自慌乱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紧密地挨在陌生男子身上,双手还不自觉地环着他的腰,一时间羞不可当。
“放开我!”她低声娇叱,挣开他往永巷而去。
堤曼身边的温暖骤失,见她如轻燕般往小巷飞窜,竟也忍不住追随她纯白的身影,在宫巷中穿梭起来。
虽然与句黎湖约定的时间已近,但他顾不得这许多,如果就这样任神秘女子消失在宫巷中,他肯定会懊悔一辈子。
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追逐着她,刘靓不禁蹙眉微思,他究竟为何而来?
然而她无暇细想,未央宫灯火通明,其他宫殿也都点上了灯火,现在侍卫们正紧锣密鼓搜查刺客,很快地便会搜到这里,她得加快脚步去到永巷,湘绮在那儿等着她。
永巷是宫里的特种监狱,只准宫女进出。那儿关着犯法的宫女以及失宠被废的妃嫔,当年她的母亲便被幽禁在那儿,郁闷自杀而亡。凡被贬入永巷的女子,大多不得善终,再不就是精神溃散、成了疯婆子。相对于其他宫殿的繁华,永巷有如人间炼狱。正因普通人不得进出,因此她和守在栗姬寝宫外的湘绮约好,事成之后便在永巷碰面。因为她们设想到以栗姬目前敏感娇贵的身分,一旦得手必将引起骚动,到时各殿要道封锁,势必无法顺利撤回飞雨馆。永巷由于是禁地,要进入搜索得皇帝本人同意,待侍卫请得擅索令牌,她们早已沿着宫巷回到飞雨馆。
一入永巷,顿如自天堂堕入地狱般,一片清冷肃凉,如鬼魅的哀凄之声自四面八方隐隐涌来,忽远忽近,如笑似哭。
纵使驰骋沙场,见过各种凄惨景象的堤曼,也禁不住为这诡异的气氛所震,但他定了定神,很快恢复过来,他是天之骄子,纵是蛇神鬼怪也得惧他三分。
刘靓在母亲当年被幽禁之室前歇下脚步,这里头现在关着一个不知何事被废的夫人,痴傻地趴在窗前,无神涣散的双眼无目的地望着前方,一头乱发蓬松,脸上污垢横陈。
见刘靓到来,她双眼一亮,急忙整装理容,恭谨地拜倒,一丝不苟地念着:“臣妾给陛下请安。”
刘靓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
见刘靓不答话,那位夫人又继续道:“陛下看来甚为烦忧,且让臣妾为陛下舞一曲,以畅心怀。”
语毕,在幽暗窄小的禁室里轻舞起来,她长袖高扬过头,纤细的腰肢向右扭摆,长裙往左轻扬,身段窈窕,婀娜多姿,口中哼着歌曲,完全自我陶醉在讨帝王欢心的情境里。
刘靓见此,感触良深,不由得落下泪来。母亲当年也是以歌舞承欢,尽得景帝专宠,岂料到最后竟在此幽室抑郁而终!帝王之心瞬息万变,繁华如过眼云烟……
这位夫人如今的情形,像极她的母亲。当时她的武功还没这么好,全靠湘绮冒死带她偷偷来探望母亲。开始,母亲还会安慰她,颇有信心地认定景帝不久便会念及夫妻情分,让母亲回宫;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未央宫始终没有赦令传来,母亲因失望而日渐消沉,形容枯槁,到最后竟连她也不认得。后来,便如同这位夫人一般,见了人都当是陛下,恭恭敬敬,谨慎地扮演着承欢的角色,陶醉在往日的荣宠里。
泪水沿着两颊汨汨地流下,往事历历,如梦似幻,她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痛哭着跪倒于母亲面前,求母亲振作起来……依稀中,她也见到母亲终于醒悟转而死心的眼神,慢慢走向禁室的最深处,悲切却不无留恋地道:“靓儿,你好好照顾自己……娘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