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扮乖地缩在床边,两手轻绞,不动声色地默默观察。
他们扶他坐下,荣太嬷嬷飞快地解开他牛边将袍,除去缚肩的白布条,露出胸口靠肩膀处肿胀、瘀青、化脓溃烂的一个血窟窿。
看起来是箭伤,旧伤复发,似乎很严重。
看他痛苦的神情,她在心中暗喜,这是报应!
“嫒儿,你过来!”他阴森森地命令。
她一惊,以为带笑的唇角被发现,正迟疑着,荣太嬷嬷向前扯起她的手臂,粗鲁地把她扯到多尔博面前。
多尔博抬起她的手,让她触摸自己化脓的伤口。
朱慈媛一阵呕心,不忍目睹。
“认得这伤吗?”
“啊?”
多尔博箝住她的双颊,将她拉向前,逼她注视胸前的伤。
“这伤……”他喘着痛苦的气,眼神不失锐利地看着她,“你给的,所以你必须伺候我一辈子。”
哪有?什么时候?她一脸无辜。
多雨博施力,她眯起眼,怛觉双颊就要碎裂。
他恶狠狠地唤醒她的记忆,“记得吗?一年前,在云石庵后山,你曾放箭伤过一名男子。”
呀!她杏眼圆瞠,想起来了,难怪她总觉得那双眼面熟,原来是他!
“一年前,我在京城卧底,碰上你这凶神恶煞……唔……”
他急遽喘气,夹着几声咳嗽,目光不放过地斜视她,仿佛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了。
荣太嬷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迅速拿出一个厚重的木盒打开,里头的瓶瓶罐罐发出刺鼻的味道,她熟练地把一瓶又一瓶的药倒进碗里搅拌着。
“贝勒爷,您先别说话,先到床上躺着,药很快就好丁。”
“你……”他的眼神在涣散,握住朱慈嫒双颊的手,很明显的失去力道,脸色忽青忽白,看来似乎很痛苦。
当然啦!她向来与毒为伍,箭头上少不了要抹毒,中她的箭,还能存活下来,算是奇迹,不过,多尔博求生意志之坚强可见一斑。就像现在,明明已经快失去意识了,微弱的目光,还是很吓人。
她可惨了,落在他手里,瞧他的眼光,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多尔博垂落的手,滑落在她肩头,力道还是足以让她紧蹙眉头。
他咬牙自齿缝间挤出话来:“这伤……折磨我一年多+每当它发作,我就想起你。你这个表里不一的罗刹,我要你付出代价,要你服侍我一辈子……”尾声低迷,他已呈现半昏迷状态。
“快,扶上床去!”
荣太嬷嬷叫着,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架起多尔博,将他放在床上。
荣太嬷嬷捧着药,小心翼翼地涂抹上去。
多尔博不耐地挥开。“让媛儿来。”
荣太嬷嬷转身喝斥还在桌边惶惑不安的朱慈嫒,“还不快过来!”
她向前,接过药碗,笨拙地把药一层一层地抹上去。药似乎有镇痛的效果,因为他扭曲的表情逐渐平缓,一双眼半睁着,射出复杂的光芒。
他面无血色的脸,显得十分脆弱,朱慈媛不禁为她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感到一丝愧疚。
“很痛吗?”她不忍心地悄声问。
他冷笑,那让人光火的、高深莫测的神情再度出现于他苍白的脸上。
“你记住,我现在所承受的痛苦,要你加倍偿还!”
她一颤,抹药的木匙抖落在碗内,冷汗自背脊滑下。难怪说她不是俘虏,原来是想亲手折磨她,想着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她眼前不禁一片黑暗。
她咬牙,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逃走。
夜里,她来回不安地在屋内踱步,了会儿看着屋外不明的星月,一会儿又凑到床前,盯着多尔博熟睡的脸孔苦思。
明亮的双眼绕着屋里的陈设骨碌碌地打转,多尔博的弓箭挂在墙上,一看就让人气馁,那么庞大的弓箭,别说拉弓,捧都捧不起来。
再看到置于桌上的那把剑,又回头瞧瞧他苍白可怜的脸色,要亲手杀他,她心中竟隐隐不忍,怎么说,他总救过自己。
目光停留在微弱的烛火上,脑中灵光一闪。对了,就是火!趁失火或许可以逃出去。这样想着的她,一边观察着多尔博,一边以身体接近桌沿,挡住烛火,手绕到背后轻轻一拨,烛台倒下;为了怕它烧不起来,她把荣太嬷嬷摆在桌上给她替换的旗装拉到火苗下,一会儿,焦味四溢,眼看差不多了,她扯嗓大喊:
“失火了,失火了,快来救火!”
果不其然,守卫的士兵眼里只有他们至高无上的贝勒爷,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闪身夺门而出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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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命地朝黑暗的山林奔逃,直到认为自己应该安全了,朱慈媛才敢回头张望。
气喘吁吁,拍抚着胸口,想到自己得意的杰作,她忍不住满腔的笑意,掩着嘴,咯咯娇笑起来。
笑够了,她才勉强直起身,双手叉腰,朝来时的方向咒骂:“烧死你活该!”她把玩着荣太嬷嬷帮她梳理的小辫子,“谁让你用鞭子抽我!”
随即想起,那一点小火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应该干脆把火苗丢到他身上才对,不过,那样又好像有点残忍。唉!懊恼地低咒,她干嘛觉得自己残忍,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以前还会因为这样而觉得很快乐呢!
可是,这一次,怎么不是快乐,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再看一眼来处,心头隐约不安,他的轮廓强悍地霸住自己脑海,怎么也挥不
曾经,他是那么蛮横地闯入自己的生命,在内心深处掀起巨大波澜,然后骤然离去,像雪融一样消失无踪,留下一团不知所措、爱憎难分的情绪。
曾经,她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感觉自己生命里出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引起她前所未有的兴趣,才兴致勃勃地想要探索时,那东西却不见了。
不见了!那个人毫无道理的来,又毫无道理的消失。她忘不了那轻鄙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只是心底,总渴望再见上一面。
如今见上了、看清了,竟是敌人——夹着报复而来的敌人!她不得不残忍。
她咬着唇,坚定自己的意志,他必须死!他死了,心中那一点因他而生的暧昧情悚也就死了。
意兴阑珊地扭头举步、抬眼四顾,不禁讶然失色:这阴森的场景,真像梦境里所见的;断续传来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发出的,似哭似笑,使人背脊发你,连呼啸的冷风,都像嘲弄似的绕着她打转。
不能退缩,她要像个平民百姓一样地活下去!
四下张望,往哪儿走呢?
想想又是一阵怅惘,以前骑马坐轿,总有个明确的方向,她哪晓得有一天自己会置身荒野,茫然不知该往何处?
呼!呼!呼!
咦?这声响怎么有点像她的青蛇鞭在空中挥舞的声音?背后一阵发麻,强烈的存在感袭来,这感觉有点像是……
啪!
她浑身血液凝结,不敢置信地看着鞭子抽到她刚转过来的脚尖前,卷起几块污泥,喷到她的衣服上。因为过度震惊,她只能双目圆睁,像尊雕像地看着他。
多尔博从容收鞭,月光下,他剑眉阴森地扬起,五官紧绷,锐如鹰隼的眼,泛着杀人的冷光。
实在教人难以相信,他居然还能骑马追到这里,他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成的?她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干脆把烛台丢到他身上。
咱!又一记鞭子挥来,准确地卷住她的脚踝,将她绊倒拖到了他的马蹄前。活似老鹰捉小鸡。他提着她的背,将她丢在马鞍上,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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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打了!会死人的。我以后不敢了……”
朱慈媛抱头在屋子里四处鼠窜,鞭子没方向的抽来,力劲之大,竟使得桌脚应声碎裂。她额冒冷汗,一方面庆幸着躲过那一鞭,一方面又在心底不断诅咒:这力道,哪像一个受伤的人所发出的? “我要让你刻骨铭心。”多尔博狂怒地嘶吼,炮火集中向朱慈媛躲着的桌子。
她缩成一团,身上好几处被鞭着,火烧般的痛,把她的眼泪大把大把地挤出来。
鞭子的刺响声在桌子周围不断响起,她不知这不够坚固的东西还能保护她多久?她绝望地想着:再中个几鞭就要真的去见父皇了。
忽然,鞭响止住,过了很久,都没有再挥过来,也没有脚步离去的声音。她好奇地自桌边探出小脑袋,从地板开始慢慢地往上看,看到多尔博着黑靴的脚,再往上,看到倚着墙壁手抚胸口、咬着牙表情痛苦的他。
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发觉他好像真的很难过,眉毛纠结、脸色苍白,一阵不忍,她小小声地问:“你还好吧?”
他抬眼,眼中闪过一抹怒火,鞭子倏地抽来,她机伶地缩头躲过。
呼,好险!千钧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