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不同了。
一旦披上战俘的衣服,哪管你前身是天皇贵胄,都得依着自己本分.做该做的事。
主管女战俘的,也是个女的,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天生看她不顺眼,对她特别挑剔,动不动就伸掌挥来。
原本就讨厌她的,见她失势,恨不能再踹上一脚,让她万劫不复;以前得躲躲闪闪、在背后窃窃私语的,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搬到台面上来,不堪入耳的话纷纷出笼。
“狐媚子,生来害人的。”
“分明就是另一个陈圆圆。”
“真不知她施了什么妖法在贝勒爷身上,看她端着一副高贵样,其实是贱骨头一把,害人精一个。”
“要是贝勒爷死了,她头一个得陪葬!” ——
此语甫落,啪的一声,天外飞来的巨掌朝那个女人拍去。
是荣太嬷嬷。
那个挨打的女人,抚着脸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她疾言厉色地斥责:“贝勒爷还没死呢!你竟敢诅咒他?不想活了是吗?”
女人惊魂未定,一双眼巴眨巴眨地看着她。
“下次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就撕裂你的嘴巴!现在都给我工作去。”
那些女人悻悻然地转身走了。
朱慈媛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唇,默默咀嚼冲着她而来的辱骂。
荣太嬷嬷喝斥那些女人,看起来好像在帮她,实际上对她的态度仍是不冷不热;她没有怪罪朱慈媛,但也没给她好脸色看过。
“荣太嬷嬷。”她抓紧机会问:“多尔博他好些了吗?”
她板起脸:“安分守己一点,不要多问厂
她的确安分守己,甚至诚心诚意地为他祈祷。在云石庵,即使为她的母后,她都没这么虔诚过。
但是这诚心忏悔的姿态,他看不见。因为她离他好远好远,战俘没有营帐可睡,勉强搭起简陋的棚子,刮风下雨全跑不掉,是在整个军营的最后面。
她不知道他的情况,他不想知道她的情况。
有一天,她被命令搬着柴火到他的营帐附近,这才知道他已经康复。
这如钢似铁的男人,百折不摧,到底又强壮了起来。
营帐里人影幢幢,仔细一看,竟全是窈窕的身影,间或有柔媚的笑声传出。
她又惊又喜,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多尔博!”
呀!她蓦地羞红脸,两个半裸身子的女人,一个正在喂他吃药,一个偎在他身上,像只小猫咪,身态娇媚。
多尔博乍见到她,有些吃惊、有些错愕,那双眼分明有爱怜,却硬要被憎恨取代。
“你是谁?胆敢闯进来!”
“多尔博?”
她失措,回头一想,粗活能把人变成鬼,纵是名花,也不堪风雨摧折,她这模样定是丑到他都认不得了。
举起沉重的手,狼狈地抹着脸上的污垢,链锁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
那声响,撞击着他的心;他抿唇,忍住椎心的痛,翻脸不认人。
“荣太嬷嬷!荣太嬷嬷!把她撵出去!”
荣太嬷嬷进来,有些迟疑。
“贝勒爷,她是……”
“还不快把她撵出去,想挨鞭子吗?”他故意高声疾呼,以掩饰内心的不安。
她睫毛一掀,依然澄澈的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最后转为心灰,变成意冷。 .
拼着最后一点尊严,她不愿低声下气。“好。”忍住语中的悲切.“这是我该得的,我无怨言。一开始,你就应该这样对待我。”
她认命,却依旧高傲,转身出帐。
大势已去,什么都挽不回了。
那一晚,除了凄凉的月光看见她独自饮泣外,还有一个人在远处看着,那是多尔博,始终放不下她的多尔博。
“你该死!”她自言自语地咒着。
“你该死,你该死!我心甘情愿受苦,挖心掏肺对你,你竟这样回报?我恨死你!恨死你……”周遭的杂草成了她泄愤的对象。
他在远处听得清楚,心里一阵抽搐。
又是这样,她还是不喜欢他,那就该再受折磨!
他措手不及地出现在她面前,一脸寒霜。
“你!”
朱慈媛抹泪再抹泪,看不清楚,泪水模糊了视线,黑暗又帮倒忙,但身影分明是他。
他不言不语,只以一双锐眼冷冷地瞧着她。
她惊喜交集,他究竟舍不得。
欲举步向前,犹暗自踌躇,未了,她只是与他遥遥相望。
他握拳,紧紧的。她还不屈服?
他转过身去,披风在黑暗中甩了一道漂亮的弧度。
她顿感五脏六腑被掏出来。心,空了。
她不服气。
“多尔博……”
他停住脚步,内心在挣扎。
她很想说话,想跟他说很多很多的话,最重要的是对不起。可他不转身,一个不转身的人,也就投有原谅别人的可能,那她又何苦……
“我、我……”她嗫嚅着,最后化成凄厉的—一句话语,“我讨厌你!”
他剧震,但觉胸膛又被挖了一个血窟窿,很深,看不见血,却痛入骨髓。肩膀在抖动,但他挺直腰,威武依旧地走了。
月亮可怜她,给她一点孤光,照亮她剧烈抖动的身体。眼泪一颗、两颗,成串地落下,没有声音。
她不要哭泣,不要被他听见,输的永远不是自己。
清军继续南下,继续从她眼皮底下把国土一片一片地带走。
多尔博性格骤变,夜夜徵召不同女人入帐陪寝,稍不顺心,便扬鞭打人,整个人变得更加阴郁、暴躁易怒,总之是不快乐。
她也不快乐,但心如槁木死灰。
再过一个月便是除夕,小皇帝将度过他在紫禁城的第一个新年。
圣旨颁下,多尔博一军先行回京,其余继续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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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悄悄凝视紫禁城,黄瓦红墙,错落有致,五凤楼一如往昔,在余晖下显得威严、肃穆。
人午门、便是太和门前的广场,五座金水桥静静躺着,桥下蜿蜒的水平静无波,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然而们内的主人却在短短一年内,连续换了三个。
明思宗崇祯、大顺皇帝李白成,现在则是自关外而来、年仅七岁的顺治帝福临。
金水桥左侧是武英殿,李白成在山海关败归后,匆忙在武英殿即位,来不及坐暖,使让清人给轰了出去,现在是摄政王多尔衮办公的所在地。
他双手揽胸,眼睛看着窗外的绿影,耳朵听着多尔博的禀告,心底在默默盘算。
他早就一清二楚,但仍按兵不动。身为摄政王,他自有掌握各路消息的方法。
多尔博性情耿直,昭仁公主的事他没有隐瞒,只是中间的波折不提。
多尔衮略转身,锐如权子的眼斜视他。
“你可知道,此次回京,除了重整军务,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多尔博垂眼,下巴绷紧,心中有数。
“阿玛是指蒙古格格的婚事?”
多尔衮转身,看向远方,势在必得。
“你清楚就好,那位格格已经随太后进京,我打算择期把你跟她的婚事给办了。”
多尔博收紧下颚,对着至高无上的背影,语气恳切,却有一贯的坚持。
“阿玛,我不想娶那个格格。”
多尔衮鼻翼张缩,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暴跳如雷。太后说了,位高权重,要动心忍性、谈笑用兵;对付别人是如此,对付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
他给多尔博说大道理。
“你知道,咱们大清人关,祖坟在关外,老家也在关外,有蒙古在背后帮我们看着,我们才能放心待在北京。”他稍顿,一脸谋算样,“娶蒙古格格是基于政治、利益两方面的考量,不只是你要娶为正室,将来小皇帝长大,中宫主位也绝非蒙古格格不可,如果蒙古翻脸,那无疑是在自己背上插一把刀。多尔博,你不会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吧?”他略转头,斜视多尔博。
他双眼闪烁,内心交战。
“那个昭仁公主,得即刻送进宫来。前明朱家的后代,我们都得小心思养着,这是博取百姓好感的其中一个方法。”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不能留昭仁公主,这表示,—年的相思,几个月的苦心,都将成空,那他情何以堪?
“不!我要娶昭仁公主。”
多尔衮肩膀一紧,眼神沉了又沉,满腹心思。到底,多尔博还是把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给说了出来。胸膛起伏,看得出他正极力在压抑怒气。他缓缓转身,不经心地拂去袖口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扬起精明的眼。
“你知道,许给你的蒙古格格是博尔济吉特氏,也是太后的侄女。太后一向疼你,你总不至于违背她的好意吧!”
这一招,逼得他微扯嘴角,然而他对多尔博的固执显然估计得太浅。
多尔博敛眉,一脸的无所谓。
“纵是太后的侄女,不是我喜欢的,我亦不愿娶。”
多尔衮定定地望着他,眼睛明显缩小,耳根子迅速泛红,再也把持不住地往前赏了他一个耳光,狂怒地朝他咆哮。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清不清楚你自己的身分?你是什么人?你是戏睿亲王多尔衮的儿子,当今摄政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