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开兰径,春风催放花蕊,满园姹紫嫣红,花团锦族。
寻儿走在布满百草千花的小径上,圆眸机灵的左顾右盼。自从几天前兰陵院舞会的聘约结束,舞师傅带着一票人回长安后,雪儿的日子就无聊起来。
每天面对不再是姐妹淘,而且一堆毕恭毕敬的下人,开口闭口永远就这么几句——“夫人、是、夫人、不是”,真是要闷死她!
离家之后,认识了很多人,雪儿无法想象和从前一样再过一个人独处的生活,她喜欢有人和她做伴。
于是,雪儿用了一点小小的伎俩让仆从画了张地图给她,说是伎俩也太恭维雪儿了! 她心思单纯, 哪懂得什么叫“耍心机”?只不过是以她一贯天真的笑容,“逼”仆从就范!而地图上标明的是西门诀平日处理家业的院落所在,她想让自己有点事情做,如果能帮得上忙,当然更是美事一桩!
雪儿拿起地图对照一下她所在的地方,自言自语着:“我现在在聚景园,往前走到延祥合、再到苏院、左转望湖亭、再经过万柳堂、大宛林、直走过了一座假山,才到诀所在的地方。我的天啊,那不得走上大半天?”她有点苦恼,等她到了那里,太阳都下山了,她还能帮上什么忙?
“哎呀,我真笨,只跟下人说,要他画下到那里会经过的所有地方,人家当然把所有可以经过的都画下来,我应该要他画捷径才对呀?”雪儿嘟起嘴,直觉自己一早真是白忙一场。
“没办法,只好明天再逼他画一张——”她转身打算回房,却听到花丛里传来的声音。
有人在那儿吗?她好奇地决定趋前一探。
才转入分支小径,雪儿却立刻停下脚步。花丛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因为诀和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她知道花丛里的人在做些什么……
她好尴尬!想不着痕迹的慢慢往后退时,花丛里突然有了新的动静——
他们结束?!
糟糕!雪儿慌慌张张地躲进临近一处花丛里。真搞不懂她在心虚个什么劲儿?
她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有旁人回避她,哪有主子躲下人的道理?
花丛里的人步出小径。雪儿生怕被人发现,不敢抬起头来。
她听到女子细细的啜泣声。怎么回事?
“你、你别这样……”她低低哀求。
咦?这声音好熟悉——
对了,她不就是那个新来的,叫做小虹的奴婢吗?
那名男子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小虹才破涕为笑。接着,男子好像察觉到雪儿的存在,缓缓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雪儿直盯着枝干间的隙缝,大气都不敢喘。不知怎地,他霍然停下脚步,回头抓着小虹急忙离开。走啦?雪儿吁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低头轻抚微凸的小腹,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也吓到了,是不?娘以后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其实娘刚才也吓死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突然间,头顶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喝!雪儿吓得倒抽一口气。她今天是怎么回事?一直处在惊吓的状态。
“诀?”雪儿愣傻傻地站起身,正好看到跟在西门诀身后的四叔。
“四叔。”她颔首问候。
“回答我的问题。”西门诀脸色微凝,气恼她怎么不好好待在房里休息。
“我——你——你吓到我了,我正在跟小娃儿说话,说到一半,你突然插话进来,我就吓了一跳,然后——”
“是什么事让你紧张成这样?”他知道她一紧张,话不但多,而且辞不达意。
想到方才的事,她一张小脸红扑扑。这种事怎能说出口?她努着嘴,一脸心虚。
西门诀不想再追究,直接牵着她步出花丛,同时顺手拿掉沾附在她发上的树叶。
“你不该乱跑。”他沉声斥责,但语气中却隐含着掩藏不住的温柔。
雪儿轻吐小舌,明眸略勾,流露出一抹淘气的神情,任谁看了,早就忘却任何气恼的原因。忽而,雪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走到这里——
“对了,我是要去找你——”
站在西门诀身后,一直被忽略的人,忍不住轻咳几声,打断了雪儿的话。
“诀儿,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方才提到那茶园的事,我会交代华凌去办。”
“嗯。”西门诀轻允一声。“我派凌去沿海看盐田,他应该是回来了,你让他休息一天再交代他差事。”
“没问题。”四叔说完,若有若无的轻扫雪儿一眼才离去。
雪儿心思单纯,哪察觉得到四叔不见友善的眼神,反倒是西门诀在心底咀嚼其中含义。
雪儿看四叔走远了,轻拉仍被他牵着的手,娇声说:“你这么忙,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西门诀看她一眼,略扬嘴角,却不回应,牵着她的手往刚来的方向走去。
“说好。”雪儿学他惯有的霸道口吻,可娇滴滴的嗓音,听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西门诀仍没回应,径自牵着她弯进一条纷植各色花卉的小径。
“你知道我很能做事的,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我什么差事都做过,就算现在肚子里有了小娃儿,可南院大夫说我的身子骨好,一点害喜的毛病也没有,他说我只管开开心心地把小娃儿生下来就好了——”雪儿滔滔不绝的找尽各种理由说服他,没发现他们已走到一幢小楼阁前。
西门诀牵着雪儿步上台阶,她才察觉到眼前矗立的小楼阁。
“我们进去做什么?”她问。
“你不是要帮我?”他轻挑右眉,嘴角勾起一抹别有兴味的笑意。
那笑容有点邪魅。
“是、是啊……”雪儿微微愣住,他很少在旁人面前展露笑容,但每日在她面前轻绽俊颜,总会让她魂不守舍。
“那就进来“帮”我。”他的声音低低哑哑,很是挑逗。
“喔,好。”雪儿随着他推门入内。
不过片刻,楼阁内传来细细尖尖的吟叫——
“……西门诀,我……我不是要帮你这种忙啦……”
***
“今年京师跟我们订了三艘大船,你要不要去一趟洪州造船坊看看情况。”四叔正和西门诀讨论今春家业接下最大的一笔生意。
“不去。”西门诀翻阅着帐本,头也不抬就直接回绝。“派个能做事的人去看看就行了。”他说。
“诀儿,这是京师下的订单,轻忽不得,而且往年都是你亲自盯着进度,怎么今年——”
“今年中秋以前,我不会离开扬州。”
四叔闻言,一脸不解。然西门诀却只道出他的决定,不想多作解释。
四叔思索了会儿,才明白他的用意。他要等到雪儿临盆?
“诀儿,别怪四叔多话,你这决定似乎不妥。”
西门诀顿了下,才抬起头看向他。
“你爹应该和你说过‘万事以家业为先’这句话吧?”
“那又如何?”
“对西门家的男人而言,女人只是生下子嗣的工具而已,不必太过费心。”四叔言下之意,是暗指明白他何以不离开扬州的原因。
“况且——你放太多心在一个女人身上,会成为你的致命伤。”四叔更是直接说道。
西门诀闻言,不怒反笑。
“四叔,你对我的女人有敌意。”笑语中却暗藏着严重警告的意味。
“我这是为你好!”四叔明白他话中有话。
“为我好?半年多前,我和你两人就在这房里,讨论到益州交付蜀货的事,你说那是殿中省订下的货,也是轻忽不得,非要我亲自去一趟,结果呢?咱们是再清楚不过!”殿中省为京师职掌天子起居的事务府,在西门家业中,有一部分就是专做这种京师买卖。
“益州那件事,你根本就是怀疑我,是不?”
“我没这么说,是四叔多虑了。我该怀疑的人是三叔,不是你。”
“可是你三叔知道你回来之后,自始至终都不敢吭一声,乖得像龟儿子似的,你怀疑他什么?”四叔口气冲了起来。西门诀是没明讲,但言下之意是再清楚不过。
“四叔,你动怒了,那才是‘你的致命伤’。”西门诀用他的话回他。
“你?”四叔顿时哑口无言。“好,你当家,就你作主!”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西门诀眼睛半眯,似在思索着四叔的反应。突然间,才察觉到从刚刚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华凌。
他常常静得出奇……西门诀不知何以,突来这个念头。
“凌,四叔交代你茶园的事就先搁着,由你去洪州造船坊,每十天向我报告一次进度。”
“是。”
西门诀合上帐本,起身走到门前时,忽然转过头问他:“凌,你好像从没告诉过我,你进西门家做我的护卫之前的事?”
“是少爷没问。”华凌十分谨慎地回应。“少爷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事?”
“一时想到而已。”西门诀略闪过某种念头,却被他及时答覆而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