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有天分的一个人,想放他走,让他出去见识、见识,他居然……嗯?!”突地,一双细长的眼霍然睁大。“这、这……”
“是薯泥。”常家宝说出她爹之所以惊诧的原因。
“天啊……这家伙居然把薯泥嵌在虾肉里,整只虾炸过之后连壳一起吃,这滋味真是……”他重重地吐了口气。“好、吃、极、了!”
常家宝笑了笑,她明白那种尝到美味的好心情。她顺手替自己和她爹各倒了一杯茶。
“要是阿玖能做我的女婿,那不知道该有多好。”常菜仍沉浸在美食之中,满脸散发着陶醉的光芒。
但,正闻着茶香的人却顿了下,灵动的大眼从杯缘处抬起来,睨着她爹。
“阿爹你昏头啦?全天下的男人都有可能做您的女婿,就惟独玖哥哥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发发牢骚嘛。”呵呵,他当然知道不行。
他啜口茶,再道:“我说丫头啊……”
“要是看到喜欢的男人可要把握住啊。”常家宝像臣顺口溜似的接下她爹的话,打从她满十八岁那天开始,匮她爹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当作三餐讲。
“有么?”常菜一脸兴奋。
“没有。”常家宝语气平平,对她爹失望的表情视匪若无睹,任性地轻挑了下细眉,便自顾自低头喝茶,臣留常莱一人在旁长吁短叹。
不知怎地,突然安静片刻后,鼻子隐隐约约闻到—股檀香味。不妙,这该不会是……
常家宝抬起头,果然不出她所料。
“阿爹,怎么,又想跟娘告状啊一”每次都这样!
常菜手持三炷香,站在爱妻牌位前,常家宝这才发现,她娘的牌位又换了新地方。常莱哽咽道:“阿桃,你女儿今年都十八了,别说八字还没一撇,就连个男人的鬼影子也没看到,想当年咱们一见钟情,相亲相爱之后才拜堂成亲,我就是希望她也能像咱们一样,和真心喜欢的男人快快乐乐过一辈子,所以从来不逼她,可是你女儿没那个心哪。你说说,再这样下去还得了?要不,我找媒人帮忙,你看怎样?啊呜。”常莱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戏剧化。
“阿爹不希望我待在欢喜堂吗?”常家宝脱口问道。
“嗯?”常莱猛然转头,没听清楚她的话。不可思议的是,本该涕泗纵横的脸庞,只剩跟角还闪着泪光。
“我说——”任性的口吻里有一抹难掩的失望。“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待在欢喜堂?”
泪光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为人父的慈爱蕴含在细长的眼中。
“我希望我和阿桃的宝贝女儿得到幸福,这是我惟一的希望。”
“傻阿爹。”她笑嗤。
我的幸福在这里啊。
***
欢喜堂座落在城里最主要的大街上,是一幢二层楼的建筑。朴实的外观就和它的菜肴一样,欢喜堂是以家常菜闻名地方。
即便和挂着“天下第一食轩”招牌的芙蓉轩对街而立,它的生意一点也不受影响,照样日日高朋满座。
大街上,两名身形相若、年纪相仿的男子站在路中央,就杵在欢喜堂和芙蓉轩之间。
“贤弟难得来城里一趟,这顿饭说好就由我做东。”这男子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极好听;但有心人若仔细咀嚼,会发现那温柔的声音里头有抹无法理解的苍凉。
“咱们兄弟一场,何必这么客套?叫什么咸弟、甜弟,不都叫我豹子么?我这人不挑的,吃什么都行,有鱼有肉当然好,就算只有白饭粗菜我也照样吃它个三大碗。”这名叫“豹子”的男子,声音就豪爽多了。朗朗的声音,给人一种不受拘束的感觉。豹子是他的外号,真名叫屠烈。
温柔男子轻勾嘴角,一双风眼微眯,流霹出难得一见的真性情。
“说得好。走吧。”语毕,往芙蓉轩走去。
“唉,云九焕,我以为你打算去这家。”他指了指欢喜堂,那种朴实的店面正好对他的味,他以为好友会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云九焕轻瞥了眼欢喜堂的门面,摇首道:“我怎能请你去那种地方,这家芙蓉轩可是天下第一食轩、百年名店,一般人是进不去的。既然由我做东,理当请你来这种地方。”
什么叫“那种地方”、“这种地方”?不都是始人吃饭的地方么?本想反驳,但屠烈潇洒惯了,懒得为这种事多费唇舌。
“客随主便,都依你。”他爽快应和。
两人一同走向芙蓉轩。
芙蓉轩不仅外观富丽堂皇,连内部的陈设装潢亦是,来到这儿,仿佛身在皇宫大内似的,对许多人来说,能进一趟芙蓉轩,等于走了一趟御膳房。
方才云九焕说一般人进不来芙蓉轩,倒不是说它有什么特殊限制,而是其价位之高,一般人是吃不起的,所以来此的客人多半是巨贾达官贵人。
屠、云二人选了二楼临街靠窗的位子,坐定之后,伙计送上茶水、点完菜,云九焕心细的整整衣衫,边开了话匣。
“豹子,你多久没回屠家寨了?”
“三年。”屠烈手抚着满腮未刮的短胡,厚度适中的唇漾着一抹不羁韵笑,简单又利落的回应云九焕的问题。
短短的一句话,道出他豪放不羁的男儿个性。
“你娘不气么?”温文的态度如常,悠然的谈吐之闻,云九焕垂眸啜了口茶。
“她气死了,到处放话要宰掉我这个儿子!”
薄唇轻扬,云九焕想象着屠夫人的行径,她是出了名的辣椒脾气。
“既然来找我,不如趁这个机会回去一趟,屠夫人很挂念你。”从这儿到屠家寨,约莫三五天的路程,不算远。
“我娘派人来找过你。”
他点头。“她限我在一个月之内把你交出来。”
剑眉微挑,俊朗的唇畔扯出一抹讥笑。“我什么时候落在你手上了?”
云九焕也笑了,他这拜把兄弟难道还不了解他娘的脾气吗?只要屠夫人认定的事,就是事实。
“夫人为了要你回去,各种方法都试过了,最后只好从我这儿下手。不过是回去一趟,有那么困难么?”
“是不困难。只不过,我娘不是挂念我这个不孝子,她是念念不忘和刘家的恩怨。”
“刘家?”记得屠烈跟他提过这事。“莫怪你娘急着要你回去。”
这话语焉不详,屠烈略收下颚,朗目盯着云九焕,等着他说下去。
“听说,刘家老爷又升官了。而且,今年刘府办的春日宴比往年都来得盛大,光是帖子就发了将近一千张。”
屠烈哼笑了声,也说了句。 “莫怪。”看到刘家人春风得意的样子,他娘绝对是恨得牙痒痒。
屠、刘两家的恩怨,说来真是件又臭又长的往事。两家没什么血海深仇,前三代比邻而居,却为了一场义气之约而结下梁子。
话说——
二十年前,屠老爷和刘老爷都还只是年轻小伙子,屠烈也才不过三岁大。年轻气盛的两人一心一意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
刘老爷认为,要做就做大。放眼天下,除皇帝老于最大外,就属黑白两道的老大。然,人生短短数十寒暑,光是称霸一道恐怕就得花上大半辈子,等到成为黑白两道霸主的那一天,一只脚差不多也进了棺材等着另一只脚踏进来,所以,哥俩好决定,各自选择一条路发展,待功成名就之日,两造利益结合,屠、刘两家势必从此名扬天下。
这时,问题来了。谁走白道,谁往黑道?
猜拳决定。
这也就是屠家寨的由来,梁子也就从那时结下。
屠老爷为人四海,一言九鼎。自约定后,他带领着一帮兄弟认真打拼,几年下来,屠家寨的黑麒麟旗扫遍大江南北,虽说屠老爷子专做黑买卖,但盗亦有盗,屠家寨从不欺压善良百姓。反之,举凡贪官污吏、强盗暴匪,无不受其“照顾”。也因此,才能为今日统领五岳黑帮的屠家寨打下好根基。
刘老爷就没屠老爷这么苦干实干且顺利了。
当年赴京赶考,往仕途发展的刘老爷,不幸名落孙山。基于生命有限、时间宝贵,他当机立断,放弃赴考之路,转而从商。但身无一技之长的他,只能从小吃摊做起,做了三天,又发觉不对劲,再度放弃。
刘老爷左思右想,决定走捷径捐官,也就是花钱买官位。他想,先从小官做起,若能有一番作为,也许从此平步青云也说不定。于是,他向当时已小有成绩的屠老爷借了笔钱,向朝廷捐了个官儿。
下一步,刘老爷开始计划,着要如何才能够平步青云?他想到最快的方式——剿匪,因为眼前就有现成的“匪”。
屠、刘两家就这么杠上了。两方对峙过程又臭又长,以下省略。总之,很神奇的是,两家针锋相对,不见一滴血。
再过几年后,屠老爷积劳成疾,两脚一伸,直奔西天享乐去。留下屠烈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那年,屠烈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