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巴掌大的纸张,他却看了几乎天长地久,似乎里面所写的是难解的易经,需要逐字解析。最后,他缓缓放下纸笺,轻喃自语:「十年……是吗?」
垂下黑眸,左封迟看向自己轻松许多的右腕。
醒来时,那困扰他许久的玄铁链已然取下,安好地放在桌上。既不被珍藏,亦没被私吞,足见状汉真无贪婪之心。
「这玄铁可是归你所有?」左封迟看向壮汉。
壮汉神情一松,似乎在感谢他没问出他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不,这玄铁我早在十年前便已输给蓉儿了。」顿了下,才下定决心地问:「蓉儿他们夫妇……是不是已经遭逢不测了?」
左封迟缓缓点头,把过程述说一遍。
壮汉本就忡怔失神,此刻更是失魂落魄。即使胡须满面,也掩不住他黯然神伤的表情。他双眼发直,久久说不出话来。
「休息。」
直到凤芸侯蹦出了这么一句,壮汉这才发现左封迟已困倦地闭上眼。忙上前扶他躺下。
「抱歉抱歉,我忘了你该休息了……」
「吼!」才扶好左封迟,还在生气的小娃儿立刻把他赶开。对於胆敢伤害左封迟的人,她又变回那智化未开、深具攻击性的小兽,一点也不想遵循礼教约束。
「我知道我错啦……可是,他又没有真的死……」见她双眼突然暴睁,露出好可怕的凶光,他吓了一跳!连忙退到门边,无措地挥了挥大手:「好啦好啦,别一副想吃我肉的样子,我的肉不好吃,真的……我走就是了。」摸摸已经够乱的乱发,庞大身影可怜兮兮地跺出屋外。
半夜,左封迟悠悠转醒,就见小小人儿躺在一旁的软榻上,安然沉睡。小手没了这数月来抓惯的锁链,干脆改拉起他的衣角不放,彷佛如此便能睡得更加安稳。
想起这阵子她是如何担心著自己,冷淡的黑眸也不禁添了些许温度。
月光洒落屋内,左封迟看向屋外。
那夜的月色非常美,月光温柔地照拂大地。一个壮如大熊的汉子背对著门口坐在屋外的月光下,睁睁望著夜空,一如化石,动也不动的,那背影看来有说不出的哀怨。
呜!连屋子地板也不给他睡,他真的好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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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通!
不知是第几次了,左封迟已经不想再计算。
烈日当空,酷暑难耐,他当然知道。但她也没有必要每看到溪水湖泊、任何有水的地方就跳下去吧?
当毒伤恢复得差不多后,左封迟便与壮汉告辞了。
「真的不用我送你们回去?」壮汉一副很想跟来的模样,皮厚肉粗到有一只泼猴正在啃他的手臂也浑然不觉。
「不用了,多谢你这一个月的帮忙。」冷厉如刀的目光扫去,才让黑猴又落荒而逃。
他们一大一小就这样告别了壮汉。
取下锁链重新上路后,凤芸侯简直成了匹脱缰野马。一刻都停不下来,常三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夜里再也不肯安安份份地睡在客栈,多与黑猴一起露宿屋顶或是树上;见到好玩的,更是不肯放过。
左封迟也明白之前实在束缚她太久了,所以只要不妨碍到他人,他一路上倒也未多加管束。
见她在溪里愈游愈远,大有一去不复返的迹象,他提了口真气提醒:
「我们要走的方向不是那边。」喊完后也不禁苦笑。他从没想过真气会有这样运用的一天。
很听话的,一人一猴马上游了回来。
总算这点还值得欣慰。她十分听从他的话,一如之前所承诺。
「你也下来玩啊!」她在溪里像条滑溜可爱的人鱼,开心挥手大喊,身旁跟著一颗小黑头颅与主人在水里浮浮沉沉。
「你玩就好。」他配合她沿溪而行。根本没想到在以前他是绝不会容许计画以外的事情发生。望著在凉水中尽兴游乐的人儿,黑眸中有一丝不自知的宠溺跟放纵。他心底某个地方柔软地改变了,却仍浑然不觉。
「我们要去哪里?」她边游边问,自口中吐出一口溪水。
「回家。」
「你也有家?」她惊讶极了。因为跟他一起的数个月来,他总是飘泊不定,居无定所。
「每个人都有家。」踏在石砾上的步伐沉稳依旧,却多了一分愉悦。他向来深居简出,之前被迫远奔大漠,如今终能归返简居,避开一切烦心琐事,他自然心畅神悦。
身后发出唏哩哗啦上岸的水声,她带了一大滩水来到他手边,湿淋淋的小手自然握住他的,让左封迟轻轻一愣,低下头去。
就见她仰起脸来,小小下巴还不断滴著水,用稚嫩的嗓音问:「你要带我去你家吗?」
他眼神放柔,露出难得微笑。
「从今以后,『千寻山』也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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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山。
座落於南方,山壁奇陡,直比华山,寻常百姓根本难以攀上,除了一些长年攀岩采参的人家之外,山中几乎不见人迹。但其实在顶崖深处,每日早晚都固定会有炊烟出现,细细袅袅,绵延不绝。
山中岁月悠悠与世隔绝,四季流转,晃眼也过了八年。
左封迟生性爱静,凤芸侯天生好动,两人实在是两个极端。但千寻山如此之大,他们倒也互不妨碍。平日左封迟沉浸於药学医术之中,凤芸侯则满山遍野地穿梭游玩,各取其趣,相安无事。
今晨难得有飞鸽来信,是铸剑名门秦苑来函。当年玄铁为各方所争,最后左封迟交给秦苑来打造成剑。
展读后,他暂收黑鸽入笼,若有所思。
今日天清气朗,他破例踏出屋内,换了个地方钻研药书,就选在木屋外不远的百年古杉荫下。
但虽翻开了书页,向来专注的他却破天荒地无法静下心来。从午后到黄昏,直到向晚微凉的清风吹在身上,他才惊觉时光流逝。
才欲收书,突然一只半人高的黑猴急掠而过,差点撞著了他。
身法虽快,但脚劲已显疲态,不若平时稳实有力。黑猴见到他时明显一惊,硬是跃上枝头,堪堪闪过,慌忙奔离。
左封迟不禁微哂。这只黑猴也未免胆怯得紧,都这么多年了,还在惧怕当年旧事。就不知他们又在玩什么游戏了?
最近侯儿迷上比拼速度的追逐,虽放心她的轻功跟眼力,但他们一玩起来便无天无地,不到体力耗竭不停。还是有些不妥……
才这么想著,耳听动静,还来不及抬眸,尾随而来的疾速身影闪躲不及,没跃上枝干而直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整个冲力让他身子往后猛倾了下,若换成常人,怕不被这力道撞得吐血了。稳住身子的同时,感觉腰身被人结实搂了下,他不由一僵。
「侯儿,别闹。」他低斥道。
来人被斥责后,不但不赶紧松手起身,反赖在他怀里吁吁喘气,不规矩的手愈抱愈紧,小脸还撒娇似的磨啊蹭的,直往他胸膛里钻,嗅著他清新的味道说:
「反正搂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我真喜欢你的气味,就跟我最喜欢睡的那棵大松树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是愈大愈不听话了。」语中带著一丝无可奈何,却毫不手软地把那令他心惊的柔软纤躯拉开。
凤芸侯忙拉住他,整个人仍极不雅观地半趴在他身上,小手抵著他肩,双颊因耗力的嬉戏而呈现健康的薄红,煞是好看。她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粗布青衣,乍看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她朝他咧咧嘴,扮了个鬼脸道:
「不要念我,谁教你没事埋伏在这里!吓我一跳。」
「难道教你撞上是我的错?」剑眉一轩,她倒说得理直气壮。不著痕迹地移开身子,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看他又隔出距离,怎么也不肯跟自己亲近,凤芸侯不满地撇了撇嘴,却也不再挑战他的界线,乖乖坐下。
见她喘息久久不止,左封迟淡拢眉心,探向她快如羚奔的脉搏,不禁训道:
「谁教你如此不要命追逐的?凡事太过,皆会损身,才停药两年,难道你已开始怀念以前天天吃的丹药了?」
「呸呸呸!谁会怀念那种鬼东西?」彷佛嘴里还尝得到那可怕余味,她怪叫起来:「你别想再找我试药!我身体壮得很。」
「就算你壮得像头牛也一样,过度透支,都於体有伤。」在这点上他不打算通融,清冷嗓音中是不容违抗的命令:「下次再这样提气狂奔,就要继续吃药了,知道吗?」
他的关心都隐在内敛迂回的表达之下,长年相处下来她已分辨得出。
「知道啦!」心中暖暖的,她咧嘴一笑。
左封迟看著她。自小她就不是个好看的孩子,长大了面容也只算是普通,但她的笑充满了活泼朝气,轻易使那张平凡的脸灿亮起来。
那一双灵动的野眸,更是画龙点睛,充满无限生气,一如照拂大地的阳光。她总是挺拔著腰杆,使身边的人温暖,也许一般人难以发现她优点,但一旦发现,便很难将目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