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穿对吗?」
她以令人意想不到的快速换装完毕,探出身来。
「怎么这么……」「快」字还没脱口,声音突地打住。
「你干嘛又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还别过头去?」她疑惑地往下看看自己的整扮。难道她又穿错了?「你不是说要穿在里面?」
「没有错……」非常无力的语音。左封迟整个背过身去,对自己重重拧眉,却拧不掉心中突起的烦躁。闭眼的黑暗之中彷佛还看得见那玲珑躯段,他握紧了拳,心烦意乱,口气冷硬依旧,其实却早已乱了分寸:「只是你须记得,以后切莫在男子面前如此穿著,即使是我也不成。」
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突生的异样感,她不解地盯著他紧绷的背影。左封迟的情绪一向平稳沉静,少有起伏,现在是怎么了?
怪怪的……她担心地直望著他。
「左?」她试探地低喊。
「你快进房去!」他低声道。
语罢许久,侧听她仍杵在门边,半天没有动静。
她是单单对他毫无防范,还是对天下所有的人皆是如此?难道对其他男子也一样吗?左封迟眉心一下子锁得更紧,口气也转为严厉:「不是说了不准如此穿著!你听不懂吗?还不快去把外衣穿上。」
「干嘛那么凶,是你自己叫我穿的。」亏她还在担心他,真是好心没好报!
转进内室,她很快穿上外衣,才踏出房门,就听那冷冷的嗓音道:
「你出去玩吧,不用留在屋里。」
简直是变相地在赶她!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了,好像……嫌她很烦似的。她皱皱眉,又瞟了那背对著自己的冷淡身影好几眼,才垂头丧气地出门去找黑猴来安慰她。
直到纤纤人儿走了许久,左封迟的身子才不那么僵硬。松开了紧握的拳掌,竟发现自己满掌是冷汗。
他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个从小看到大的娃儿而已,他何须如此窘迫紧张?在山下看诊时,他不也曾好几次诊视少女躯体,下针治病,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失了从容分寸。
算来,他也是她半个父亲哪……
一想到此,失序的心跳才平缓下来,带著一丝狼狈的黑眸也逐渐恢复冷静。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刚才反应确实太过了点,想起身确定她去了哪里,才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他忙用手撑住桌缘。
瞬间连手也失去力量,左封迟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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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张开眼时,已然入夜了。整个木屋陷在幽幽的黑暗之中。左封迟撑起身,第一个动作便是移步到凤芸侯房前。
他侧耳聆听,布廉内并没有任何吐息声。她可能又跟黑猴露宿在外了,晚膳时间应该也没有返回。
幸好。
左封迟松了口气,反身点上油灯,也同时照亮了他那张过度苍白的脸。
近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晕过去这么长的时间。
是的,这状况早已不是第一次。先是盗汗,力气开始流失;然后晕眩,再渐渐陷入昏迷。每当这徵兆一出现,他都会先避进丹房直到恢复才出来。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般,毫无预警便不省人事。
低下头,他想拉整好自己衣襟,却发现双手无法控制地发颤著。黑眸一敛,他牢握自己双手,久久,那无法自主的颤抖才平息下来。
待体力回复得差不多,像未曾发生过任何事般,他在药柜前选了几味草药,又走向丹房。
第六章
她回头,就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迅速跃下高墙,快步朝她走来,那凶狠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谁吃了般。
她虽暗暗心惊,但重新见到他的喜悦轻易压倒了其它情绪,她扑上去抱住他。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不肯找我了!」她冻得话都说不清楚,浑身直打颤。即使会被惩罚,她还是好开心再见到他啊!
「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到屋檐下避雪?」居然一直傻傻站在风雪中!见她嘴唇发紫,眼睫毛都已结霜,他剑眉紧拧了起来。没有犹豫,他把她揽进温暖的裘毛披风之中。
感觉到她身体根本冻得跟冰柱一般,他低身环抱住她娇小的身体,让她偎进自己怀里,用体温温暖她。
凤芸侯微微一怔。原以为他会破口大骂,或干脆把她吊起来毒打个三天三夜,但……她好奇地抬起头来。发现他眼中翻涌的怒意,居然被掩不住的担忧跟心疼取代,但他口气仍是冷硬:
「你现在发烧了,暂不罚你;但待病好,你最好有接受严厉惩罚的心理准备。」见她冷得手脚都失去了灵活。「再不快处理,你的脚趾恐怕要坏死了。」他俯身抱起她,她微微一惊,自然伸手环抱住他颈项。
自从多年前在树林遭人暗算的那次之后,他就不曾再如此亲匿拥抱过她了。
他从不爱让人近身,即使她常找机会接近他,他却总是淡无痕迹地一次次退开,保持著一定距离。
那晚却一路拥著她提气飞奔,直到山上。
后来她真的被左封迟罚得很惨,罚写四书整整一遍,四书耶!他对她真的好狠,半点也不留情。她心底常常抱怨,却也常常回想起那一夜,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舒服的体温,让她非常地安心,非常非常地喜欢……
「侯儿,你在做什么?」淡淡讶然的声音拉回了她的心神,她不知何时由后抱住了他。
左封迟毫不迟疑地拉开她双手,自那夜之后,他依旧不肯让她有太过亲近的触碰,好似那只是一场温暖的梦境……就跟她之前喝醉时所作的梦一般。
「在山下不若山上,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说过很多遍了?」他严斥她的轻浮举止。
两人停在一间小绣坊前。一位纤弱少妇闻声立刻走出。
「左大夫?你这次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见到了左封迟,她双眸生光,好似一汪湖水,带著说不出的风情。
很快发现他今日身旁多了个人。
「这位小姑娘是?」一双杏眼在凤芸侯身上打转。
左封迟不多作介绍,只是交代道:「麻烦你替她选衣,再教她如何梳头装扮,像个姑娘家。」
少妇杏眸微微一黯,随即问道:「左大夫您是要为她选出外的衣衫,还是家服?」
「都要。」入绣坊讨论了会儿,他对一旁翻看各式缎匹的凤芸侯说:「你待在这里,乖乖听刘绣娘的话,我晚点再过来。」
「左大夫喊我慧蓉即可,请您别那么见外。」绣娘只是绣坊里绣者的统称,不是真正闺名。刘慧蓉轻移莲步随他到门口,幽幽道:「当初若不是您救了我性命,小女子不会有今日。」
「医病本是大夫职责,你不用放在心上。」左封迟不在乎地道。
之前侯儿走丢时,四处寻人的他刚好遇上病倒巷中的刘慧蓉,在无法见死不救之下,他医治安顿了她。之后每月下山都会顺道检视她被休出的天生宿疾。幸亏她病愈后能自行谋生,省了他许多麻烦。
「左大夫,其实我……」
「刘绣娘,请不用送了。」淡淡打断她将说的话。左封迟并不是没有感觉到那眷恋的目光,但他选择视若无睹,毫不恋栈地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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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前辈?」
才到了西城门口,一名陌生的黑衣青年喊住他。
那青年生得清俊英秀,剑眉星目,英姿翩翩,非常之好看。他身后站著一名浓眉大眼的高壮青年,双手慎重抱著一个细长形铁盒。
「你是秦苑派来的人?」左封迟问。
「晚辈叫做凡离。」凡离恭敬道:「家师年事已高,不便远行,特遣我送宝剑过来。」
「其他跟来的亦是秦苑之人吗?」左封迟问。
「前辈发现了?」凡离微讶。一行人护送怕招摇,两人亦太冒险,只好让其他人隐身暗处护剑。随行的另外十三位师兄弟,他们皆乔装成农夫或小贩远远守著,真不知前辈是如何认出的。「毕竟护送家师毕生心血『碧灵剑』是一件大事,秦苑自当小心。」
「尊师可好?」左封迟望著高壮青年怀中铁盒,隐隐感到一股凛然剑气。整整铸了八年,必是倾注毕生之力。
「家师身体健朗如昔。前辈助家师完成生平夙愿,秦苑上下感激不尽,想请前辈有空到秦苑一聚。」
左封迟点了点头。「走吧。」
凡离一愣。他身后高壮青年更是发出「啊」的一声。
凡离迟疑了下,问:「请问前辈是指『现在』即刻起程吗?」就在他们千里迢迢刚把宝剑送到的时候?
左封迟目光越过凡离,落到那名高壮青年身上。高壮青年浑然不觉自己惹人注目了,只是瞪大著牛眼,欲细听他的回答。
极难得的,左封迟居然对这高壮青年有一种熟悉的亲近感……想了想,才明白是因为他直率的反应就像是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