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就在脚下,一不小心失足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但他们两人都无畏,反而有种登高的豪情,胸怀千里,眼界辽阔。
「喝吧。」
他说。她自然伸出杯子,接了满满一杯。他也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喝酒,一时怔住。
深沉的黑眸这时转向她,带著罕见的醺人暖意。
「你不喝吗?」原本清冷的嗓音被酒温过,变得低沉迷人。他脸上的温柔更令她移不开眼睛。
夜色朦胧,暗云浮动,心……似乎也悸动。她觑著他眺望夜空的侧容,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心思深沉飘邈,她一向参不透。也学他一仰而尽,霎时酒气从喉底冒出,晕上脸颊。小小的后劲,饮起来更加助兴。
「再来。」他未阻止她,反倒跟著一杯又一杯,蜜酒瓷瓶很快见底。接著是桂花酿。
当凤芸侯发现时,整瓶桂花酿已被她拽在怀里,凑口就喝。
两人已在高崖边坐下,左封迟不再续饮,只是凝视著前方幽幽夜色。
「好热……」直饮了大半瓶,她才搧搧自己脸颊。歪著头看向左封迟,有点大舌头地问:「我……是不是脸红了?」嗝!呃,打了个酒嗝。
左封迟回头望她,脸上平日淡漠褪去,换上几分温和的醺然,凝视她的眸底突然闪过一抹她不了解的光芒,却令她心一跳。
两人就这么在皎洁的月色下,久久对视。谁都没有先说话,她的心却愈跳愈快、愈跳愈野……
「嗯。」
良久,她才知道他是在回应她的话。应了这句之后,左封迟又回望向前方,不再看她。他移开视线令凤芸侯轻吐出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气息。摇了摇头,她是怎么了?
不摇还好,一摇之下头晕无力,眼皮沉重起来。
「我好想睡喔。」
她直接挨靠在他身上,可以感觉左封迟迟疑了下,却没有避开。只是淡淡道:「你喝醉了。」
也许她是真的醉了吧……他居然没有推开她。
左封迟从不肯让任何人近身的,连她也不行。所以她一定是醉了在作梦……才会梦到当她歪倒向一旁时,他温暖结实的手臂轻轻承接住了她,还用极温柔的神情在凝视著她。
好美、好温暖的梦喔……
她挪了挪身子,更赖近那温暖,张臂紧紧抱住,像怕这梦太快消失。是啊,消失。美梦易醒,清醒过来一切就不同了。
「左……」
怀中的人儿皱了皱眉,低喊著他的姓。近来她老爱这样唤他,单单一个字,却含著说不出的亲匿。
「你应该叫我师叔。」垂下眸,淡淡的呢喃在清风中几不可闻。「侯儿……」那语声中的起伏充满情感,彷佛在饯别、不舍。
那声音令小小眉心皱得更紧了。她收紧双臂,小脸整个埋入他怀里贪婪汲取熟悉的气息,以安抚心底突然窜起的不安,脱口说出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的话:
「别走,你不要丢下我……」
天上的暗云浮动,悄悄见证了他们此刻亲匿相依、温暖相偎的模样。左封迟把薄薄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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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耐点。」低凉的嗓声道。
锐利刀锋在单薄的腕上一划,如清风吹拂而过,先是一凉,然后纯热的灼痛感才缓缓蔓开。
凤芸侯只是眨了眨灵活的大眼,注视腕上一汪汪交杂著玄绿的赤血,盛了将近半个陶砂碗。
「好了。」轻柔的力道覆上伤处。白布上有著止血伤药,一层层包上了听话未动的细腕。左封迟顿了下,面露迟疑。「你刚刚说,你真能单手爬树不摔下来?」口气也很是质疑。
「当然,就算双手都不用我也能爬,从小到大我可没摔过半次!」不服气被看扁,她下巴高高仰起。
「双手都不用啊。」他突然理解地笑出来。「若只是一个时辰不用双手,那是谁都办得到的。」
「不只一个时辰,我可以很久很久都不用双手!不信的话,你可以把我双手都绑起来看看!」她急著澄清。
「若要绑起双手才能做到,那便不用了。」他毫不客气地讪笑道:「简直是作弊,还算什么游戏?」
「随便你要不要绑都可以啦!」他怎么老是喜欢扭曲她的意思?她嫌烦地挥手急问:「总之我不会作弊,你快说!这次要玩什么?」
黑眸轻扫,像在犹豫要不要纠正她的态度,最后道:「上次只准用单手单脚做事,你维持了一个月。上上次只能用手,不准用脚,你在地上也爬了三个月……」他作出沉思状,走到药柜前停下,「这次,就不准用双手吧。」
「这么简单?」小脸露出失望。
「简单,是吗?」他眉也不抬的,生含了一片苦草入口。「侯儿,麻烦给我一杯水。」
寄人屋檐下,早已习惯他的使唤。粗糙的短短手指顺理成章地伸出去,才要触碰到水壶,她像踩到一条毒蛇般高高跳起!
「你!」她瞪大眼,回头看等著看好戏的人。「你想骗我破戒?才说不能用手的,你太卑鄙了。」卑鄙卑鄙卑鄙……在内心大喊十次。
「谁骗你了?」他气定神闲地挑选药材,放进篓内。「只是请你给我一杯水而已,有教你用手拿吗?」
「这……」她皱起眉。
不用手,要怎么把水交给他?难道用脚夹?
就算她真有办法用脚夹起杯子,他会肯喝吗?恐怕还会换来素有洁癖的他一顿奚落,或冷嘲热讽。
「这么『简单』的事若办不到,你现在就可以投降了。」黑眸挑釁她一眼,也同时成功勾起了她的玩兴。
早该知道出自他口的都一定是难题!他从不留情的。挑战愈高的她愈有兴趣,一下子发下豪语:
「我可以整整三个月都不用双手!」
三个月?狭长的黑眸微眯,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若做不到呢?」吃饭都成问题呢。
「我一定做得到的!」见他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她不甘地喊了起来:「若做不到就罚我三天下吃饭,顺便在外面淋雨三天!」
这对她来说已十分严重,他却不痛不痒。
「你三天不吃饭外加淋雨三天,对我有什么好处?病了还不是要我照顾,多余的饭菜还要倒掉,不准你暴殄天物。」一口否决。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急死人了!急惊风遇上慢郎中,跟他多讲两句话都会短命半年。从小不管任何事都要她追问,他从不主动说明,说什么要训练她说话能力,其实根本是他自己懒得开口吧?总有一天,她一定要好好恶咬他一顿泄愤!
「左封迟,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快说!」她真的快被急坏了。
「你该喊我师叔。」又没大没小了。他纠正,冷睨她一眼,换来的是一张毫不畏惧的小脸。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好好喊过他一声师叔,这也就算了,当年那个发誓听话的乖小孩,如今已对他的冷面免疫,早就完全不畏惧他。威严扫地,没想到多年来自认管教得宜,却仍是在不知觉中纵容了这小鬼丫头。
「欸。」半是无可奈何、半是宠溺的轻叹口气。算了,暂且放弃纠正她永远学不会的礼教问题,还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
「等等!你要去哪里?你还没说你要我做什么啊!」居然完全被他忽视,她气得直跳脚。
颀长身影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望向她。黑眸有著深意。
「只要我提出,任何事都可以吗?」
「只要我做得到的话!」她允诺。
「即使是你不喜欢的事,你也会乖乖去做?」他试问。
「我从来不喜欢你的处罚。」她实话实说。什么试丹三十颗、默写《论语》一百遍、三个月不准吃糖、一个月不准说话之类的,这种专为折磨她而生的刑罚,她都咬牙撑过了。愿赌服输这点基本担当,她还是有的。
「好,不要忘记你今日所说的话。」听到满意的答案,他端起陶砂碗,神思早已飘得老远,不甚在意地吩咐道:「我现在还没想到要做什么,先让你欠著。天色还早,自己去外面玩,晚餐在灶上。这七天都不许吵我。」
说得好像她已经输了似的。跨出门槛,长腿迳自移向远处石建的丹房。
「又来了……」瞪著自顾离去的背影,大眼里飘过一丝寂寞。
丹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她曾进去过几次,里面就只有四面墙、一个药柜,跟一个掉进去马上就会变成香肉的高大火炉子。有一次她太靠近了,发梢著火烧掉了半截,吓得黑猴拼命乱叫,撞翻了不少盛药的小瓷瓶。从那之后,左封迟就严禁她再踏进丹房一步,他自己却几乎整天都关在里头。
夏日的阳光像是把辣椒油涂在身上一般灼烫,她恨不得整天都泡在溪水里,他却整天都跟火关在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