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咚两声,妹妹和阿娘一起倒下,一个还生,一个赴死。
“阿娘。”是阿菡惊骇喊母声音,胸口气岔地晕厥,她拚命追随。
阿菡魂魄离身,千里寻娘,直到地府屏门,衣摆被拉拖住。
“由她去吧。”
一回身,她望见了纯洁无瑕的湛蓝光亮。
“何苦霸着,岁命已尽,无力回天。”
“我减去岁寿,定要阿娘魂归魄回,就我、妹妹、阿娘三人永远不离不弃。”
那不染俗尘的光,疼惜顿生。
“同样的骄傲、顽执。”轻叹。“你不只承继她的天赋道法,就连性子也一模一样。”
阿菡不明白。
“身为人母,她已尽了最大心力;身为人妻,她输了全部。阿菡,你可知?就成全你阿娘。”
“成全?”声音低哑,还是不懂,心沉落得慌张。“我,胸好闷疼,我阿娘真是不值,要不是那臭男人,我也不会失去她。”
“为何压抑?阿菡,胸里郁积,号叫便能去淤塞。”
那眸光安稳得要她撇不开,扑簌簌地,泪落满脸。
“这里痛喔,我疼疼。阎王爷一定会把那臭男人送进十八层地狱,炸他、煮他、煎他……”
她噗哧,拥搂着的竟是只样貌可爱的豹形之驱。
亦或者,人心不若畜生,阿菡念转术启,在梦境里,她唯一的入梦,将那清澈光亮,幻化为黑豹之身。
豹头抵抵她胸口,卖乖撒娇,存心要让她哭罢便笑。
“喔,你搔得我好痒……”阿菡气不顺地断断续续,间杂轻轻笑意。
它暖烘气息,温热她冰寒的心弦。许久、许久了,就算阿娘妹妹在旁,她始终都孤单,原来,她也需要被宠溺。
这豹子,竟轻易让她洒泪,又轻易任她灿笑。
“那你笑,我就不咬你。”
阿菡白皙水嫩肩膀上有一排细碎牙痕。
“嗯。”她被迫展颜,再抱紧豹头,像攀住什么。
“呵,我醉了,我醉了。”醉在她笑容里,豹子东倒西歪,还噗一声四脚黏地,欲逗得她更开怀。
她泪去笑展眉,母亲虽慈爱她,但那是身为人母的天性,无关爱不爱。或许,她从未体会,也就没有所谓的成不成全。
好几刻钟过去,她转醒,那豹子呢?
怎么,它偎在怀里的气息,还舒服暖和,弹去她的寒冰。
豹子的温热,始终缠绕在妲己记忆底处。
当魂灭魄失,她终再望见,那澄澈靛蓝眼眸里,怜惜丛生地要她眷恋不忘、不忘……
就算魂形具灭。
再不入轮回。
截断来世。
亦不忘。
“天佑吾国,天佑吾国……”当叱阎罗剑从妲己手中掉落,她身形摇摇欲坠,前来追捕两姊妹的将兵无不额手称庆。
近在妲己一箭之遥的黄麟,正得意掳获美人。才伸手碰触她衣袂,便脸色惨白地抽回,奋力甩开缠住右手掌的两只蝎子。
“啊!”黄麟被螫咬的惨叫,头顶发麻,冷汗直冒。
“唉哟。”一声叠着一声,响遍。
原先团团围住妲己的兵将,一哄而散。
“别挤,走开。”是人撞人、刀剑擦碰刀剑的响声。
“不要推,你砍到我了。”莫不骇然,没有人敢再上前去抓妲己,除非,那人要死。
蔽体咒乃十三符箓中最阴邪道术。
咒语一下,肌肤满布毒蛇、蝎子。不消三刻钟,血肉化成白骨;再过两刻钟,白骨、血水化为乌有;然后,蝎子、毒蛇消散,尸骨不存。
妲己一身顿成毒蛇蝎子的美味大餐,连这些海战生死出入无数的兵将,莫不面上血色尽失、身子不住颤抖发冷,呕……
移身幻形为黑豹的玄貘,还没时间去意识形体上的改变,他由眸底错愣转为胸口闷塞。
妲己何苦蹂躏血肉至此?当真生有何欢、死亦何哀了吗?
假若生死齐一、世俗不拘,沦为阶下囚会比蔽体咒恐怖吗?
“武三,我那瓶氲回。”妲己不准死!玄貘浮起强烈信念。
不准死!
刚刚她剑扫千军,血流遍野,一副未皱眉低眼的冷漠神情哪里去了?竟然、竟然就这样了断生命,她以为生死都那么轻易、都那么随她心念吗?
不!玄貘不准她死。
玄貘没来由的火怒,她天赋异秉,她道法随身,却糟蹋生命至此。
蹲低身形的武三,不知所措,主子的皮裘袍衫摊落一地。
武三都快精神错乱,要不是刚看过妲己把奴仆化成大鹏鸟,他怎肯相信少主被变成豹子。
“臭妖女!死妖女!竟敢把我家主子变黑豹。”武三愤恨难平,定将妲己大卸八块。
“还废话,快拿我的氲回散,不然,妲己就没了。”玄貘狂吼,他急得挥摆前肢。
“我去砍死那妖女。”
“还砍,她就快魂飞魄散,尸骨不存。”玄貘怒瞪,倒底该怎样和武三沟通?虽非人身,但武三随侍多年,至少也得有一丁点的心意相通啊。
武三提起大刀,往妲己方向走来,其他人则退到安全地带,噤声,包括刚才差点残废右手的黄麟。
一群汉子惧怕得连靠近都不敢靠近,搞不好站近些就会出事,都有人被变身豹子,还有什么不会发生。
妲己是妖女,举世无双的妖女。
“武三,你莽夫啊。”玄貘狂吼。
既无法心意相通,玄貘只好采取行动,对付莽夫,只能用做的。
咦……啊……他连动都没动,还重重地摔坐原地。
呜……哇……摔得不轻,他心底呜咽极。
忘了变身四脚动物,只单单移动后肢,当然得摔上一屁股。
玄貘记取教训,前肢配合后肢,一不小心冲跑得猛烈,将武三压倒,还往武三惊恐的脸,龇牙咧嘴。
“少主,我是武三,你忘了?”
“谁忘了,我只要氲回。”玄貘动齿、动舌,再加上前肢抵住武三头颅,翻出他怀里东西,撒落一地,弄得玄貘豹头狼狈。
找了半晌,翻出一只黑色陶瓶。
武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怕极少主健忘,一口咬了他当晚餐。
玄貘口咬陶瓶,示意武三打开。武三这回聪明多了,随即启开塞子,交回少主口里。
“少主,你要干嘛?这瓶氲回散是稀世珍宝,以百种每十年才开花结果一次的药草制成。”那还仅仅是药材不易取得方面,若再算上得放在丹炉内吸收五十年的日月精华这步骤,炼制氲回比登天还难。
武三碎碎念间,玄貘将氲回洒落,妲己肤上的蝎子、毒蛇随即消散。自古,一物克一物,万物方能生生不息,这举世珍奇的氲回散,是化解蔽体咒的唯一药方。
玄貘深呼口气,胸臆闷塞顿散,露出舌头,往妲己脸蛋舔。
好个艳丽绝伦的女子,肤如凝脂,吹弹即破,才多舔几下,就泛红。玄貘真的没偷偷咬她,眼底泄出无辜神色。
她脸好烫。玄貘再舔过她唇鼻,幸好仍有气息,就微弱了些。
好端端的性命,干嘛非死不可?
还有比死更难的吗?
从来,玄貘管不得自不管,管得的也仅求尽心,这回,他是不计代价的力挽滔天狂澜。
这女子孤绝得惹他非救不可。
非救不可!这妲己,他管定,看她还能如何求死。
“来人,抓妲己。”黄麟恢复意识。
当然,对于靠近妲己,黄麟是有所畏惧的,手掌上的痛,让他不敢贸然向前,不过,他还有一群可供差遣的将士。五丈原上,全是他黄屿的军兵。
“麟少主,妖女是我家主子的,无艳姑娘给你。”武三立起身子,抬起他大刀,摆明谁都不准动妖女,除非主子点头答应。
“当然,无艳也是我的。”黄麟冷哼。“我说武三,玄貘都变成畜生,我看你还是投身到我这来,今天,不管是无艳、或是妲己,我黄麟都要定。”
“你无耻。”
“会有谁知道?在这五丈原上,我只要推说你和玄貘都被妖女杀了……武三,我这是放你一条生路。”
“只要我武三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休想动我家主子。”武三挥起大刀,准备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砍一双。
玄貘豹身昂然,怒吼逼近主仆的叛徒,冷睨卑鄙的黄麟。
十年的飘洋过海生活,他并非在王父王母砌筑的宫殿中长成,单单仅是一个无忧无虑、不知民间疾苦的殿下。
人心丑陋为己,玄貘清楚得很,却绝不让这些事在身旁周遭发生。王父说过,身为王族,比寻常人更有余力去成就自我,凡是玄貘企盼,王父都未拒绝。
刀光血影,武三终究寡不敌众。
玄貘以迅捷跳跃、锐利牙齿噬咬欺前的叛众。
“黄麟,你毁盟约。”
“什么狗屁约。”
“你卑鄙小人。”
“过了今天,没有人知道五丈原发生过什么。”
“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早。”窜入两条矫健身手。
幸好,人赶到。
“武大、武二。”武三开心大叫。
打从少主九岁那年出海,武家兄弟便护守主子身侧,主子若有损伤丝毫,那是三人最大的耻辱。
“妲己这妖女就给你们,我们带无艳走。”黄麟见苗头不对,兵将疲乏,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