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个影儿都没有。
“国主、国母……”声音响遍花潋王城回廊。
“唉哟。”撞了两身子手臂,差点脱臼,还大字形仆倒灰白石砌出的甬道。“你、你、你已进宫数年,怎么宫里规矩全忘,有什么事好大声嚷嚷的?小公主还没醒,让你这么一吵,小公主哪还有好睡眠。”
才黄昏,不到宫门紧闭时间,但由这望去的左侧映水楼,窗门紧闭,断无人声。
一高一矮的男仆从起身,拍拍衣衫灰尘。
“不,不是,小的没忘,破浪军来禀,由黄戍卫兵那刚传来消息,貘殿下、貘殿下回来了,还有陛下,画舫已停泊外城,正驱使腾云排车入内城。”上气接不去下气,还喘着,满头大汗。
“国主、国母……”还没听完,矮胖个头便拔腿奔去。
“还不晓得是谁忘了宫里规矩。”高瘦个儿也赶忙狂奔。“国主、国母……”
“貘殿下,回来了。”
一声叠一声,飘散。
这偌大王宫,撞碰声四起。
※ ※ ※
画舫临津,泊靠花潋外城。
西南向的沧琅运河和西北向的沧溟运河在此交会,坊市云集,外人不绝,好不繁荣热闹。
延往内城的宽阔大道,人车分行,极有便利运输考量,分为三线,左为人行,中为马车,右为腾云排车。
“参见陛下、貘殿下。”一群工匠赶忙放下手边物事,颔首福身。
阿菡发现玄玥并不时兴叩头跪身伏拜君主的礼仪,最多是,低首福身以表敬重。
“免。”言露启口。
玄玥陛下重海、重商、重工艺发展,除了朝会大事,更常在工艺部的八大司署内出入,召见以蓝染司为首的八位司长议事。
“这就是莞泠儿那时说的腾云排车,利用外城和内城坡道落差,制车滑行。”很久前,莞泠同玄貘提过的计画。“她不愧是玄玥一等一的工匠。”
玄玥境内三分之二强山谷丘陵,可利用高低落差,驱使排车。
“有一段时日没见到她,等芙茜盛会,留她在花潋多待些时日。这腾云排车,初时,还得用人力拖拉,花了好几年才进展成现在利用高低落差。”
工匠听得感动莫名,心服口服陛下的用心治国,连排车原理都明了。
哪还管陛下是男是女,能使国家政治清明、百姓丰衣足食,便是好君主、好陛下,玄玥真有福气,女主执政,富裕祥和。
“阿菡,你就让貘王弟好好招待,试试这排车。”玄言露话毕,被搀扶上一旁王家马车,马蹄扬尘,后有黄戍卫军护驾。
“言露姊姊,俊美非凡。”愈来愈喜欢玄玥,是先喜欢上这里的人,才喜欢这个国家。
“她是担心不离,猴急得跟什么似的,就说别罚了,最后心疼的,还不就她自己。不离打入大牢一个月,她也得在花潋城待一个月,这下子,应铎花潋必是轻舟传书、快马通信。”
玄玥政务多移往西京应铎办理。
花潋王城尚黄,戍守东都军士皆衣黄,是以称这支近万兵将为黄戍卫军。
“她是君,君令比山,驷马难追。”阿菡眼里所见、心里所知的玄玥,倒不同东霖皇城,尽是些下三烂的勾当。“陛下终是陛下。”
“所以,没那性子就别坐那位子。”幸好,玄貘有选择机会,并非身不由己。
“当真?”阿菡挑眉,哪瞒得了,他的英伟灼烁,他的气度昂藏,他的论理通透,就无意承继大统罢了。“你不是被迫,而是自愿。”
“我不求天下人皆懂。”玄貘捧起她一双手。“有你懂我,即可。”
“你们玄玥王家还真特别。”阿菡冷淡性情,逐渐消融。
说到底,她是嫌恶人心暗地里的无耻下流,才凝寒一身,寡情寡性,嘲讽乖僻。丽京城的夜晚比白天还罪戾,偏巧那些精明算计,全让她御风来去,撞见了。
瞅见至恶至邪勾搭,阿菡没依恃道法耍尽心机玩弄权谋,就紧紧掩闭远穗楼宫门。她不屑和那些人在同一条乌臭河里,载浮载沈,若说妖,若说孽,那些衣冠里的禽兽,比不过随便一只阿猫阿狗。
“等你见过我王父王母,你可能会说不出半句话来,保证笑到你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牵扶阿菡葇荑,启开腾云排车侧门,工匠抽开抵住车轮的横木。
咻……呼……
排车依循木制轨道滑移,全是藉由斜坡的下滑力。
“这莞泠儿还真了得。”
“谁是莞泠儿?”
玄貘从没提过这名字,并非玄玥王族,那么,莞泠儿是谁?
是在意,也是关心,阿菡将他说过的话,全放上心头。
“自然有机会见面,她人应在东南列屿,正玩着她的泥巴。”每回,出海归返,总习惯去东南列屿探探莞泠儿。
他紧凛笑容,陷入沉思。
莞泠儿与他同龄,是该出嫁的年纪。
上回,见莞泠儿,才十七岁,莞泠儿送他出海,应铎港外依依不舍,她的话嗡嗡来去,他左耳进右耳出,那时,玄貘还无法体会,直到有了阿菡,他猛地,心惊悸,先得去探访莞泠儿,才能让阿菡与她见面。
尽可能不辜负任何厚情盛意。
侧瞄玄貘眼眉,出神的他,显得有些遥远,阿菡攀紧他颈子。
玄貘斜下头,唇角上扬,轻轻吻她颊面。
他是怎么了?阿菡无来由的心思,莫非……莞泠儿。
咻……呼……
更换了几次轨道,他们一路滑进花潋宫城。
排车终点处,阿菡仰头,灰白色宫城耸立在百尺高的平台上。
这时,改换乘人力拖拉的缆车。顺沿垂直宫墙,架置轨道。她落坐仅容一人的车厢,背抵宫墙,远眺玄玥外海,角度极佳。
排车、马车、百姓、坊币、船舟、运河全都在阿菡脚下。
居高临远,登顶而小天下,莫怪乎古籍墨渍:江山多娇,古来英雄竞折腰。
江山再多娇娜,仍引不起阿菡坐拥天下的野心,锦绣山河是拿来欣赏的,而非呕心沥血争夺,她心性始终如此。
否则,道法随身,叱阎罗足挡千军,纵不取东霖、北鹰、西极或南苗,海外广袤,岂无她一席之地。
※ ※ ※
“国主、国母……”
“夫君,这男仆女侍愈来愈不像话,他们到底把花潋王宫当成了什么,还大声嚷嚷不停。”那仰躺美颜,杏眼怒瞟,坏了她袅袅香气薰蒸的好兴致。
“国主、国母,幽荷这就去看看。”花潋王宫内,四大荷字女侍之一,碎步转出养心殿。
“萱儿爱妻,放松心情,免得额面多了条皱纹。”玄彻旻温文儒雅,笑容爽朗。
打从五年前退位为国主,他整日琐事消磨,或与妻吟诗作对,或与妻养花莳草,或与妻射御对阵,或与妻纵论海外,说更明白些,他全部时间都围绕爱妻打转,玄彻旻很难想像会有厌倦的一天。
这日子,正是玄彻旻奢望,幸有言露王儿成就。
此刻,玄彻旻手里捧拿白玉碧盘,调匀珍珠粉薏仁粉伏苓粉雪翎鸡蛋白和混的养颜面膜,一杓杓涂敷爱妻颊面。
“国主、国母……”一高一矮男仆,跟随幽荷之后,喘不上另口气,低首福身。
“小声些。”幽荷回头使眼色。
“有事没事都得等我敷罢这白颜美面的药方子。”那卧躺娇躯,火气不小。
“萱儿爱妻。”彻旻让她这噘唇嘟鼻样儿给惹笑。
“回、回国母,是……是……”结结巴巴。
“还是咧,你当我话是在放……风。”萱儿硬拗,岔气地咳、咳……
“萱儿,这敷面不涂,省得弄皱你光滑脸蛋。”玄彻旻隐忍笑意,若不是他在场,萱儿那放风应该会更白话地被说成放屁。
“夫君,人家不依,你糗我。”萱儿吐舌,眼鼻全挤在一起,都三十好几,还俨然是副小女儿神态。
夫君爱宠,怜宠得没天没理。
“我没糗你,绝对没有。”玄彻旻拿巾子擦去她额颊敷面。
“禀国主,是貘殿下回来。”那瘦高男仆,咽了口水,气顺。
“貘儿,貘儿回来。”她是听错吗?巧盼狐疑。
“你没听错。”多年夫妻,深谙她一行一止后的思考。
“这个没心没肝没肺的小东西,终于肯回来见他王母。”满嘴啐骂,急得跳起身,撞了夫君一身。
“别急,别急,萱儿。”儒雅脸庞没半点愠怒。萱儿的鲁莽,萱儿直爽,那是家常便饭,玄彻旻一迷恋,就是几十年。
“王母、王父。”养心殿口传来宏亮声音。
“你这没心没肝没肺的小东西,盼得你王母我肝肠寸断。”萱儿奔往屏门,完全没注意筒裙缠脚。
玄彻旻冷汗直流,飞身纵去,和玄貘扑身过来的身形,眶碰……撞了两身骨,摊落,两父子同时抬头。
“王母……”
“萱儿……”
眼慌心乱,父子俩再施轻功,瞠目萱儿腾飞的娇躯。
来不及了,为免碰撞,赶忙旋过身子,各飞转养心殿堂另一边去。
萱儿没有四脚朝天摔跌,她稳稳落入阿菡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