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发现自己已站在自家门口,而皮肤黝黑,老是穿著那套常年不变的粗布衣的娘,及背部因工作而有些弯曲的爹爹,都正对着她招手呢!
听到他们正叫她回家吃晚饭,令她感到……安心。
文文心情愉快地抬起脚,想要带着一直跟在身边的秀秀冲进爹娘的怀里,突然眼前的景象猛然一变--
晴朗的天气,变成又急又猛的豪雨,打得她脸颊发疼。
她娘要她去捡柴火,秀秀因一连好几天的雨早就闷坏石,所以穿了蓑衣硬跟着她出门,而爹则跟娘正在厨房内张罗今晚的晚餐。
蓦地,她感觉地底传来异样的骚动,接着,远处传来一连串的轰隆声。
当她好奇地抬头一望,顿时楞住了。
山上有一大片的树木、土石,迅速地往她所住的村子,滚落了下来……
她想叫,叫大家赶紧逃,却叫不出口,胸口仿佛有个东西压着,让她发不出声音。
她看到有人因声音而自屋内冲出来看,可是……
快逃!快逃呀!文文的心对着那些人吶喊着。
娘呢?爹呢?
文文想去救爱她的爹娘,可是,来不及了!只能亲眼目击被那片树木、土石淹没的村人,遥遥地对着她叫着、叫着……
那些人脸上布满了惊恐与绝望。
* * *
「不要……不要哇……求你……呜……不要……」
「醒醒,妳在作梦,醒醒!」李铁生轻轻拍打着文文的脸颊。
文文似乎不愿醒来,硬是将李铁生的手给拍掉,逼得李铁生不得不粗鲁地摇晃她的身子,才让她自恶梦中醒来。
睁开惺忪的睡眼,她所看到的是,是不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好不容易理智回到她身上,才开口问:「我作恶梦了?」
他自身后拿了水壶,递给了文文,「我想应该是,先喝口水吧!」
「嗯。」
「妳还记不记得作了什么样的恶梦?竟恐怖到让妳尖叫?」李铁生问。
他这么一问,却惹得文文再也压抑不住,落下了两行清泪。
「妳若怕,就别讲了。」他手忙脚乱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我……这是我好久没梦到那一幕了,我以为……恶梦早已离我远去,没想到……」她无视他突然来的温柔,哽咽地喃喃道。
「他们的手高举着……想求老天饶了他们,又想撑住那夹着汹涌气势的土石……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绝望、恐惧,仿佛牛头马面就站在眼前……」她突然低低笑了一声,」那迎面来的树木石块确实是牛头马面,因为他们的命全都被索去了。」
她脸上的神情,仿佛又回到那一刻,迷茫中带了无比的恐惧。
「我想叫爹娘快出来,想叫村人快逃,却叫不出来……」她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被土石压垮的村民哀嚎的伸出手……我知道他们想要我救他们,可是,我却没办法……整个村子一剎那间成了一座山丘,不!是一座大坟场,埋了所有人的大坟场……」
李铁生抱住她颤抖不已的身子,心疼地对她道:「别再想了,别再想了!」
可已进入回忆的文文,压根就没有听到李铁生的声音,仍不断地低喃着,「整个村子,两百多口人,最后只剩下十多人……我们为所有人立了简单的墓碑……之后我们继续在那边生活,可……坏事连着来。不久,我们之间有人生病了,起初只有一人,接着两个、三个……他们发着高烧、呕吐、下泻,才两、三天,生病的人全都死了!最后我们只得背弃家园……路途中,发病的发病、死的死,离开我们找工作的找工作,到最后就只剩下我、秀秀跟那两个伯父伯母。没想到最后连我妹妹也病了。如今,秀秀已经不再是昔日的秀秀……是个失去灵魂的秀秀……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剩下我一个人……」她脸上的泪水已拭不尽。
「要不是我……要不是我……秀秀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我终该是孤独的……我若没那么好心,秀秀即使生了病,有食物可以填饱肚子,应该可以早点好起来;若不是我的好心……也就不会害了秀秀,害了唯一还可以爱我的人……」
李铁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得拥着她那瘦小的身子,道:「妳没有错,最后妳还是救了秀秀不是吗?这一切只能怪老天作弄人,妳从头至尾都没有错。」
文文满是泪水的眼眸望着他,低吼着,「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秀秀不会变成那个样子……没有眼神的眼睛、不会讲话……也不会再对我笑了。」
「可是,秀秀还活着不是吗?妳有听过大夫说过,秀秀永远都会是那个样子吗?」
她那迷失方向的眼神,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没有,对吧?」见文文本能地点点头,他又道:「有人小时候也曾因高烧烧坏了脑子,可是在亲人的照顾下,到最后虽不一可以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却也会讲话、笑呀!妳现在就想放弃秀秀吗?妳希望她永远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文文猛然一振,连连摇头。
他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温柔地对着文文道:「那就不要放弃,妳可以帮助她渐渐像正常人一样;而我也可以帮助妳,将来更可以为秀秀找个最好的大夫,不要这么早就放弃一切,好吗?」
文文那本已遭黑暗吞噬的心,忽然出现一盏微弱的小烛光,及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希望。
* * *
文文一路上反复咀嚼着李铁生的话,反而无心游逛。反倒是进李府工作后,便不曾再离开李府大门一步的翠儿,在这一趟出游中,显得最为开心。
李铁生让店内两名伙计跟在文文她们身后,以保护文文的安全。
只不过,这对伙计是双生子,不只在外貌上相像,就连个性也如出一辙,让人分不清谁是谁。
偏偏他们两个像对姊妹似的,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一条大街都尚未走完,两人之间的话题,已经由店内琐事转到朝廷政事,再转到江湖上近来出现什么好玩的事。
翠儿兴奋得东张西望,文文则被那两个「大男人」,吵到无法集中精神思考。
这会儿,他们的话题转到了主子的身上,吸引文文的注意力。
「听老包说,最近有几个狠角色找上少爷,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小车说。
「哪一次不是狠角色找上少爷。」小船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可是,那个狠角色是关外的霸主耶!你想我们少爷会不会接受这笔生意?」
「会!当然会!难道老包没跟你讲过,那个霸主所提出来的条件,好得不能再好吗?你忘了我们少爷就是爱钱,只要有人出得起钱,要他推磨也不成问题。」他有些夸张地说着。
「少爷哪会去赚那种钱,你别胡扯好不好?再说,少爷最近变了性子,很难讲的。」小车目光示意性地瞟向前方的文文。
小船忍不住同意地点点头,「说的也是。这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哦?」
小车笑得颇为开心,「当然是好啰!你不觉得咱们少爷近来鲜少扣咱们的薪饷吗?照这样下去,咱们两兄弟,说不定明年捏底就可以买间大宅,娶个漂亮的妻子了。」
小船一听,反倒露出责怪的脸,「你还说!要不是你每次出差错都捅出楼子,我们也不会老是被少爷扣钱了。」
「又不都是我的错,上回你自己不也宿醉睡过头,误了事……」
文文微蹙起眉,那人平日真的那么爱银子吗?连自己手下的薪饷者如此计较,那他为何愿意为她花大笔银两呢?
可这样的疑惑并没有在她的脑海中停留太久,她告诉自己,毋需去在意他,她该想的是未来--
自己的未来及秀秀的未来!
对于其它人,现在的她,已无那个心、无那个力,她更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第六章
数月之后--
冬夜,冷例。少了春、夏、秋间的虫鸣,夜更加地让人感到寂静。
这样冷的夜,李铁生总是会命人在房里升炉火,再命人送来一瓶温和的酒,和几碟营养美味兼俱的小菜。
这夜,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李铁生较平日早回来,还带了几匹花色不错的布料回来给文文。
「还喜欢吗?」他脸上的神情一如往常,语气间却隐约地带了点期待。
文文有些错愕地坐在床前,「那是给我的?」
李铁生不答仍问:「还喜欢吗?」语气间大有不得到想要的答案,便不肯罢休的意味。
文文看着那些布匹好一会儿,才道:「这些布料很漂亮,可是,我已经有很多衣裳,实在不需要那些布料了。」
「我只想知道妳喜不喜欢?」这样的答案,李铁生不满意。
不答不可?对了,他一直是这样的,是她自己忘了。文文咬了咬下唇,「喜欢。」
李铁生微微一笑,「喜欢就留着,我看妳平日照顾秀秀外,便没其它事可做,这些布料看是妳想做衣服,还是其它东西都可以,要是不擅长针线,就找大娘来教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