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瞪视着陈律师,仍然无法从这个消息中恢复过来。沙漠开除了温黛绫?这表示……他和温黛绫之间,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将这笔款项汇入你的账户,毕竟这是你应得的,也是沙老爷临终前的嘱咐。”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陈律师微笑地起身。“我话就说到这儿,有任何问题的话,欢迎你随时和我联络。”
官茉彤点点头,看着陈律师消失在咖啡馆门口;有好一会儿,她就这么静静地思索着,直到另一个影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陈律师来找你做什么?”翁季伦问道。“是沙漠要他来的?”
“不是。”她摇摇头,把和陈律师的对话简述了一次。
听完之后,翁季伦有好半晌不发一语。
“院长告诉我,沙漠今天又到育幼院来了。”他片刻之后才道。“你仍然不打算见他吗?”
她并未移动,表情平淡依旧。“如果他不爱我、不相信我对他的感情,那么找到我又如何?与其这些事情一再重演,倒不如我离开,或许事情会简单得多。”
注视着她低垂的眼睫郁郁寡欢,翁季伦不由得握紧拳头。他不能任由这个情况继续下去,他必须做些什么,只要能让茉彤再展欢颜。
他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暗自下了决定。
沙漠斜倚着栏杆,注视着灯光幽暗的偌大庭院。
客厅里,沙东闵正和几位商场上的老朋友聚会,里头的欢声笑语,连身处在这个僻静的角落都清晰可闻。这是商场上避免不了的应酬,在以往,他一向能应付得驾轻就熟,然而今晚他却有股说不出的厌烦。
那抹潜藏的克制和压抑全堆积在胸口,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仰头喝尽杯中的酒,那呛辣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而下,但他欢迎着这样的刺激,或许能稍微理清他紊乱的思绪。
一阵轻响由身后传来,他半侧过头去,沙东闵就站在门边。
“怎么不进屋里去?”沙东闵来到他身边。
他转回目光。“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没有必要再对里头那些人逢迎巴结。”
虽然他脸上毫无表情,但沙东闵可以察觉出那抹潜藏的焦躁和阴郁。这些天来的压抑已经耗光了他仅存的自制力,任谁都可以感觉到他身上蓄满着强大的张力,仿佛只要一触碰便会爆炸开来。
“有茉彤的消息吗?”沙东闵踌躇地问道。
“没有。她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连周院长都说她根本没回去过。”他微微扯动嘴角,转过头来面对父亲。“你会关心她的去处吗?我以为你很庆幸摆脱了她,因为她不是你理想中的儿媳妇。”“我承认一开始的确对茉彤有成见,毕竟我们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怎能不对她存有戒心?”片刻之后,沙东闵才慢慢地道:“我原先认定了她只是低俗且毫无知识的乡下女孩,但慢慢认识她之后,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她善良而坚强、倔强而勇敢,甚至比我们这些自称上流社会的人更高尚。在不知不觉中,我早已将她当成了家中的一分子。”
沙漠没有回答,握紧手中的酒杯。茉彤……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离开的这半个多月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他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将自己埋在工作里,想借此麻痹自己的心志,然而每到夜里,那痛楚仍旧如此清晰。
他憎恨想到自己说过那些残忍的话,憎恨想到自己狠狠地伤害了她。她会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去,独自将孩子生下来吗?会不会有人陪伴在她身边?想到她一个人孤单无助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单单这个念头就足以令他冒出一身冷汗。
“黛绫这几天一直向我抱怨。她说你不但开除了她,还当众给她难看、命令她不准再踏入公司一步,有没有这回事?”沙东闵问。
“如果你知道她是怎么中伤茉彤、在茉彤面前胡乱说话,你也会这么做。”他面无表情地道。“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就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其雍把这件事跟我说了。我可以理解你不能原谅黛绫的原因,但站在黛绫的立场想想,如果不是茉彤,你和她早该结婚了。”
“是‘您’要我娶温黛绫,而不是我自己的决定。”他的唇角往上弯起一抹嘲弄。“这是你的一贯作风,从不考虑我的想法,也不管我是否同意便作决定,不是吗?”
要在从前,沙东闵早就因为这句话而勃然大怒了;但有好半晌,他只是静默着。
“你说的对。”他平静地道。“我当初的确认为黛绫是个好媳妇人选,以她的所学和经历,一定能在事业上对你有所助益,但我却从未想过她是否会是你想要共度一生的伴侣。这是我疏忽的地方!”
沙漠侧过头来,感到讶异极了。这是第一次,他在父亲脸上看到如此……几乎是歉疚的神情,那是从未在沙东闵身上出现过的。
“我很意外。”他过了半晌才道。“你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话我已经想了好一阵子了,一直在思考如何告诉你。”沙东闵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他轻咳了一声。“我想——是茉彤提醒了我,她说出了所有显而易见的事实。从小到大,我一直无理的要求两个儿子按照我的方式去做,从来不曾去细想你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
“如果你只是要一个言听计从的儿子,大哥并没有让你失望。”
“我知道。你在美国这几年,我知道你的事业做得很不错,但是这么多年的僵持又让我拉不下脸去面对你。我们似乎一直处在敌对的状态,而沙洲,他一直在我身边,遵照我的每一个吩咐做事,所以我……”
“所以你认为一个叛逆反骨的儿子,根本不可能担当起沙氏集团的重任?”
沙东闵没有忽略他话里的嘲讽之意,神情依旧相当平静。“一开始我的确是这样想,但是你用自己的能力赢得了所有人的肯定,也说服了我。”
沙漠没有动,也没有反应,就像一尊石刻的雕像。“这能让你因此不再排拒我、不再认为是我害死了妈?”
“那不是你的错!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将你母亲过世的事怪罪在你身上似乎是个比较容易的作法,因为那减轻了我对你母亲的愧疚,然而我却没有考虑到那对你而言是个多大的伤害。”
沙东闵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痛地接口道:“就连沙洲也是一样,如果不是我坚持要他到香港去签那笔合约,他不会赶着坐上那班飞机,也许就不会……”
沙漠的身躯紧绷着,感到胸口被紧紧勒住般无法呼吸。“我以为你只重视大哥,根本不在乎你还有另一个同样需要你关爱的儿子。”他沙哑地说道。
“你错了。”沙东闵叹道。“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也才惊觉这么多年来,自己是个多么失职又自私的父亲。茉彤说得对,我们是彼此最亲的亲人了,为什么还要互相伤害对方?我们是父子,并不是仇人啊。”
他转过头来面对儿子,声音显得低哑,“如果这些年来,爸爸的所做所为令你觉得痛苦,爸爸向你说声抱歉,希望现在还不算晚。”
空气似乎一下子静寂了下来。有好一会儿,四周静得只有虫鸣的声音。沙漠抬起目光,和沙东闵四目对望,一刹那间,那长久以来纠结在父子之间的心结似乎解开了,一股了解之情在父子俩之间流动。
沙漠正想开口说话时,一阵骚动由客厅传来,两人同时朝声音来源望去。
是翁季伦!沙漠微眯起眼,看着他直直地朝这个方向走来,李嫂则是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后。“翁先生,请你等一下……”
“没关系。”沙漠向李嫂点头示意。“我想翁先生有话要告诉我。”
“我现在是以茉彤朋友的身份站在这里。”翁季伦声音低沉地开口道,目光紧盯住他。“希望最后,我不会是以官茉彤律师的身份和你说话,沙漠。”
紧绷窒碍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凝住。沙东闵先是皱眉,看着对峙的两个人,而后在李嫂的暗示下会意,和李嫂一起离开了阳台。
落地窗门阖上,沙漠往背后的栏杆一靠,注视着这个几乎和自己一样高大的男人。翁季伦来找他干什么?他是来向他示威、要求换得茉彤的自由吗?
“什么事?”他率先打破沉静。
“什么事?你居然还敢问我什么事?”翁季伦咬着牙道。“茉彤离开了你,而你居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你难道不想知道她人在哪里、过得如何?”
“这是我和茉彤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他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冷静地道:“你是来为她打抱不平?或是你们认为两百万美金太少,由你来另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