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多吃一些,才能快快长大。”
“这么想长大?长大,想做什么?”
“做跟娘一样神气的女大夫。”
“哗,好伟大的志向呢。”
这并非思萱第一次表明她的希望,却是楚楚第一次给予肯定的回应。“想当大夫,就得趁早学,免得像我二十一岁才重拾家业,得比别人努力十倍,才勉强追得上;来,下来,”她让思萱下了怀抱,再对两位男士告退。“她吃多了,我回房去弄些药草茶给她喝;迎柏,我行李均已收好,要上路,还是趁早,好吗?”
“好,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赵云一直等到好友收回目送她们远去的眷恋眼光,才对他说:“等你从凉州放完大假回来,是否也该请我们喝喜酒了。”
“但愿如此,”迎柏看着赵云,句句真切。“这一回,我当全力以赴。”
“说得好像是要上战场去似的。”
“你说中了。”
“什么意思?”
“过去在感情约世界中,我一向有些疏离、有些淡漠、有些消极、有些退让,而首度燃起我心中热情的,便是若——不,便是楚楚,但愿藉着与她的重逢,我能扭转一切。”
虽然“重逢”二字,听得赵云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仍与迎柏把臂祝褔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不怪我过分注重儿女私情?”
“不重私情,如何兼顾大爱?何况远赴西凉,可不仅仅是为了与应姑娘培养感情而已,军师早有任务交派,不是吗?”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赵云笑言:“孔明神机妙算,谁能完全猜透,当然是他自己私下告诉我的,不过想联合马超,恐非易事,你自己耍多多留神,千万珍重。”
“我会的,来,长枪还你。”他展臂扔去,突感一阵刺痛。
接过自己的长枪,透过枪身而来的力道,立刻让赵云觉得不对。“炽涛,你的手伤——”
“这是宿疾,无妨。”他立即插进去打断赵云的关怀说。
“有机会的话,还是找应姑娘帮你看看。”
“再说吧,她也不见得就懂得治。”
这段对话,一直到数日以后,当他们已经能够遥望酒泉都城时,突然再度浮现在迎柏的脑海里。
自己的手疾,她或许真的不会治,但心创呢?恐怕却是非她不足以疗伤止痛的吧。
想到这里,迎柏蓦然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迎柏?”她有些不解。
“一路辛苦,我们就快到了。”
“我和萱萱累时就进马车里去睡,哪有大半时间都在马上的你辛苦。”
“可是醒时,小萱却都不愿坐进车中,累得你也必须在马上颠簸,实在令我有些过意不去。”
与赵云一席对谈后,对于思萱拒坐马车的心态,楚楚已完全能够明瞭及谅解。
事实上,在累的时候,她还愿意陪同楚楚坐进车中休息,已经算是莫大的进步了,想要克服心理障碍,哪里能够期待三、两日便见功。
“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毋需过意不去。”她当然不能说她已经晓得他的妻子在与人私奔途中,不幸葬身山谷的事;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像他这么骄傲的男人来说,那无异于终生难以磨灭的耻辱,唯独期盼时间可以冲淡记忆。
“真的吗?楚楚。”他试探性的将她的手拉到唇边来问道。
呼到她手背上的热气,和他渐渐转为炙热的凝视,在在令她心湖骤起涟漪,如果自己可以敞开胸怀,可以忘怀过去,那么或许他们就真有机会,重新来过。
问题只在于:她究竟愿不愿意而已?
而楚楚这几日来,一再扪心自问,所得的答案虽然并非百分之百的“乐意”,可也不曾有过完全不愿意的念头。
于是迎上他因俯头就她的手心、而必须睇望她的灿亮眼神,楚楚终于坦承了心意:“五年前,你我虽然只相处过两个月,但我率直的个性,你应多少有些了解,若非对你始终难以忘怀,我这次又怎么会找藉口说服自己答应你;迎柏,答应你容易,难的是说服我自己啊!”
迎柏禁不住心内翻搅,立刻将脸埋进她的掌心中,随着不停的亲吻,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楚楚,楚楚……”
从小到大,在今日以前,迎柏几乎从来不曾感谢过苍天,向来只觉天地不仁,但此时此刻,他却在一片暮色苍茫间,诚心诚意拜谢起那份于冥冥之中,安排他与楚楚再度重逢的力量。
这一次,他定要牢牢握住手中的幸褔,这一次,他也好像真能握住手中的幸褔。
“迎柏,你看,”楚楚促他往前看:“大漠日落,果然仍如记忆中美得教人屏息,五年不见,我几乎都快要忘记这景色有多壮丽炫烂了。”
他抬起头来,看的却是她。“缺少了你,我连生命都不再完整,纵有良辰美景,亦均形同虚设。”
楚楚没有再多说什么,光只双手环拢,箍紧他的腰,而迎柏则伸长右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夕阳再美,以前一个人看,总嫌寂寞了些,有时甚至会感觉孤单,可是现在共赏,却只觉得它壮阔、美丽、温馨且静谧。
境由心转,真是一点儿也不错。
第五章
“喏,好了。”楚楚将花枝状的金饰华胜,插在思萱的发髻上,再在看看、右瞧瞧,然后才状极满意的把她转过去,面对铜镜说:“我们的小寿星,今日美极了,是不是?”
思萱原本就长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十分讨人喜爱,今天再经过楚楚的巧手妆扮,更活生生像个娃娃般,任谁看到她的大红身影,都会忍不住驻足多看她一眼。
“啊!和娘一模一样呢,真好看。”想不到她最看重的,竟是这个,令楚楚听了,立刻一阵鼻酸,慌忙蹲下来,轻轻拥住她。
“不!萱萱比娘还要好看。”同样身为人母,楚楚不禁想起思萱那已不在人世间的母亲,并在心中默祷,请她保佑今日已满四岁的女儿,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对了,娘还没问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小女孩立刻大摇其头。“有娘陪我过生日,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萱萱!”听到这里,楚楚终于再也忍不住满眶热泪,却又怕吓着她,连忙藉由拥抱她的动作,避开了让她目睹自己泪湿双颊的画面。“我的乖女儿。”
“娘!”
“来,小萱。”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迎柏回来了。
体贴的他还先递出一方帕巾给楚楚,然后才一把抱起思萱,再一手扶起楚楚。
“爹,您不是说要到晚上才回来的吗?”
利用这一剎那拭净眼泪的楚楚也仰起脸来问:“是呀,怎么提早回来了?”
“我心里惦着个人,”他瞥了楚楚一眼道:“加上今天是小萱的生日,哪还会有心办事。”
楚楚眼波流转,先回他一记娇瞋,再对思萱说:“爹爹既然提早回来,娘就要到厨房去,看晚餐他们准备得怎么样,萱萱帮娘陪陪爹,好吗?”
“好。”“不好,”迎柏却拉住了她的袖子。“差个人过去看看,不就得了,为什么非要你亲自过去不可?我有东西想拿给你们看,还有事情想要告诉你。”
他们来到酒泉郡治褔禄县,已半月有余,楚楚日日都过得恍在云端,在这十几天当中,他们不但重拾了过往的回忆,也交换了分别五年来的种种。
自己父母双亡的事,是从前就告诉过他的,不过楚楚上回并没有跟他提及父亲在世时,曾是家中开设有药铺的医师。
“换句话说,你现在是承继家业啰,令尊在天之灵,一定会很开心有你克绍箕裘。”
“能遇到师父,算是我这一生第三份运气。”
“哦?那前两份运气又是什么?”
“就是初平元年先和两个偶然巧遇的妹妹互相照应,后又被团主救去。”
“只有这样?”迎柏的手越过几面来握住她的问道:“再没有第四份运气?”
“比方说?”楚楚明知故问。
“与我相遇。”
“坦白说,楚楚至今犹不知那算是褔是祸、是缘,还是孽。”她正视他直言。
“怎么事到如今,你仍如此小心翼翼?就家五年前都肯把自己交给我了,却只留给我一个假名。”
这件事实在太敏感,就像她从来不问思萱生母的事情一样,迎柏也从来不曾二度提及两人当年有过再见的约定,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猜到对于这件事,彼此俱有难言之隐吧,也或许是过往他的确欺骗过她什么,如今再提,除了徒增伤痕外,对双方又有什么好处?
因此对于那些不想问、不愿讲与不敢面对的事,两人便都三缄其口,即便不慎触及,也都会立刻回避开去。
而这几乎是第一次,是迎柏第一次这么直接的提及两人过往的亲密关系。
不过除了粉颊迅速转为酡红之外,楚楚仍不愿正面回应,只说:“那不算假名,在团中十三年,我用的,一直是‘若水’那个名字,因为当年七岁的我,实在是无力承担‘应楚楚’二字所代表的沉恸。你呢?迎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