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在临行之前,她仍三番两次坚邀我一起返回河内郡,王明,母亲她并没有弃我于不顾的意思。”
“你都知道?!”
迎桐点了点头。“这是父亲在临终前告诉我的事情之一。”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后,过往所有的混沌霎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只是她终究违反了父亲的部分遗嘱。
“迎桐,答应爹,一待城破,不,”重病在床的桑忠无力的摇了摇头说:
“不要等到城破,真要等到曹贼攻来,恐怕一切就都会来不及了,何况你又长得这么明艳照人,难保那老淫贼不会骤起歹念;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我就不该由你任性,直留你到二十二岁,尚未许配给人,早几年将你嫁出去,即使是平名布衣,也能图个平安度日。”
“如果您真狠心将桐儿给嫁了,那现在有谁能够陪在您的身旁?”
“疾风见劲草,我其没想到自己临老会落个亲眼目睹妻离子散的下场,不过,”他顿了一下,甚至阖上双眸,不愿让女儿见到眼底的哀伤。“或许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是我一世薄幸寡情应得的下场。”
“不,不是这样的,”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自己其实并非他目前妻室谢氏所生的迎桐,立即为父亲辩解道:“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是时代动荡的结果,父亲也是受创至深的不幸人士之一,怎么好再继续自责下去?”
“迎桐,”他张开眼睛来,怜爱的望着独生女儿说:“你的善良可人,委实像极了你的亲生母亲,若非深明我心,对我又尚有一丝怜悯,她哪里会忍心割舍,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父亲明明知道此事非关怜悯,母亲是真心爱您,才会把您放在她自己的好恶之前考量。”
“但我还是负了她,”他的脸上写满了疚恨与懊悔。“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一待我入土,便离开元菟,往西北投靠你母亲娘家去。”
“父亲……”“入土”两字深深刺痛了迎桐的心,谁会想到父亲一世英豪,临终前竟只得她一位孤女随侍在旁,父亲原来分明可有满堂子孙啊!
两个月前,当谢氏以北方不宁,坚持举家南下避祸,却遭父亲一口回绝,索性自行返回娘家去时,迎桐不否认自己也曾心生怨怼,但在明白过往一切纠葛后的现在,她的心中却只剩下一个愿望。
那就是让上一代的恩恩怨怨随着时间流逝,再不要波及下一代,而她也已经下定决心,要把终结一切仇恨、委屈和伤害的责任担负起来。
“桐儿,我再没别的要求了,为父这一生也几乎没有求过你什么,但现在我求你,求你就帮我做这两件事。”
“父亲!”“离开元菟,还有帮我弥补年少所犯下的那桩错事。”无视于她万般不忍的眼神乞求,无视于她珠泪涟涟的心酸模样,桑忠一意坚持着:“桐儿?”
“我保证尽力完成您的心愿,”迎桐只能这样说:“我保证不让遗憾永无止尽的持续下去,我以对您的尊敬与爱起誓,保证——”
“不,”桑忠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出声制止:“如果你真要保证什么,起什么誓,就用你自身作保,而不要用虚无飘渺的情意。”
“父亲为何这样说?莫非是不相信我对您的敬爱?”
“不,而是因为我便曾以自己的爱起誓,结果却仍是负尽深恩,所以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信任任何以爱所起的誓及所作的保证。”
“好,桐儿便以自身作保,但请爹爹放心。”
或许是因为话题一时的岔开分心,后来桑忠直到瞑目以前,竟没有再与女儿谈起要她做的那两件事,大概是濒临大限将尽,就连平常素以精明见称的桑忠,也来不及听出迎桐话中的语病吧。
“安息吧,父亲,”在独自守灵的夜里,迎桐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
“在您生前最后一段日子里,我们还能够守着彼此、守着城池,对您我而言,应该都已算是上天所赐予的最大恩典了,因为您心头的重担,如今已转移到我的肩上,您总算可以安心的走了。”
再上一炷香,再喃喃倾诉。“至于寻亲之事,我一定会去完成;您深感愧疚的那件‘憾事’,我也一定会想尽辨法为您弥补;唯独弃守元菟,是我万万无法依您所嘱去做的事。父亲,您留下的城池,怎能在我手中丧失?在交到兄长手中之前,就算要赔上迎桐的一条命,我也一定要牢牢的守住我们的家园。”
对,连性命都可以不计了,更何况“只是”她这个人?
无论是之前为父、往后为兄、乃至于眼前为自己,她都得捍卫郡城,一步也不能退让,半刻也不能松懈。
“总校尉。”她蓦然扬起清声叫道。“小姐?”
“贴出去的布告说好比武招亲自今日开始,外头可有人来了?来的人又是多或少?”
“只见擂台下黑压压一片,你说人还会少吗?”
“来的人越多,最后得胜的人便必然会越优秀,王校尉何以仍愁眉不展?”
捉起白貂披肩,迎桐已率先往外移步。
“我是不忍见好花一朵,偏要以此形式招亲啊!”
心中的一丝怅然才起,便被迎桐以摇头甩去。“此言差矣,你反而应该庆幸还有这么多能人高手,愿为争取迎桐而战。”
“小姐——”王明犹想做最后的劝阻,甚至想提出不管比试结果如何,都由城中另外选秀代嫁的主意。
可是迎桐已不让他有机会再讲下去,丢下一句:“走吧,要人拚命,可得先让他们觉得‘奖赏’的确值得才行,你且随我亮相去!”后,纤细窈窕的身影便已出门过池,径自奔赴属于她的舞台了。
第三章
再过五日即是除夕夜,不管天下如何纷乱,时局怎样动荡,对于这个大节日,大家仍以最慎重、最期待的心情来迎接。
更何况对于元菟郡两千五百户,共三万多口的人民来说,这个年的滋味还真是酸甜并具,苦乐参半,教人难以形容得全。
酸是失去了他们多年来所仰赖的大家长桑忠,苦是从此怀上了不知曹操何时会吞并了元菟郡的恐惧,甜是幸而还有桑迎桐的留守,最乐的则是她所举办的比武招亲进行顺利,据称至慢在过年前后,就会出现最后的结果;换言之,元菟郡就快产生新主子了。
他们信赖桑忠,连带的也就愿意支持桑迎桐的任何决定与计画,相信她必然能为大家找到另一位明主,并为自己寻获理想伴侣。当然也有人颇不以为然的说:“太守尸骨未寒,入土才多久?她便天天打扮得光鲜亮丽、妩媚娇艳,周旋在众角逐者当中,成何体统?太守地下有知,一定难以心安。”
“你懂什么?”持相反意见的人听了,总会马上为女少主辩称:“如果不是为了大家,桑姑娘又何必如此强颜欢笑?这样拋头露面?她大可以随夫人南下,不管我们的死活。”
“留下来的决定是很感人,但真有用处吗?一个千金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作为?”
“再不济,也比她三位兄长管用,至少她没有只顾自己的安全,不管咱们的未来,溜得无影无踪。”
“就算她真的有心继承父志好了,他日曹操万一真的攻来,她能提剑执弓上战场去吗?”
“所以说啰,她才会赶着招揽贤婿,不惜以自己为饵,想帮我们找位文武兼备,能够捍卫城池的姑爷。”
辩到这里,原本对于桑迎桐的作法,只差没有大肆加以诛讨的人,态度终于稍微软化,却也仍然不肯就此罢休。“但她开出的条件是除了自己之外,沓愿意以整座元菟郡陪嫁,万一所托非人,或者来日曹操假借天子名义下诏,另派太守前来,而我们所谓的‘姑爷’抵挡不住,那又该如何是好?”
“你有时间操这许多心,怎么不干脆跟我们一起到城内去看看,就算是帮咱们的小姐挑人,也是应该的呀!听说来比武的人,俱是一时之选,而且人数众多,绝不怕挑不出最好的人来。”
“不会只比蛮力吧?”
“依桑姑娘那样冰雪聪明的人,会只看中孔武有力而毫无脑袋的人吗?你放心好了,我听说除了武功,也考文采,而且桑姑娘日日都亲自出来观战,仔细得很。”
原本满心反对、一口讥剌的人,至此终于被挑起了兴趣与信心。“她当真日日都会出来?”
“瞧你,心动了吧?”劝说的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忍不住便取笑道:
“以前总听人说咱们太守的掌上明珠生得美,姿色绝不下于弄得董卓与吕布反目成仇的貂婵,可惜她深入简出,我们寻常百姓,还真是难以得见一面,到后来甚至会揣测所谓的‘貌若天仙’,是否仅为传言;等到真瞧见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