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五岁起,我便是北京城内,数一数二的箭手,”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怎么?这点,你不是应该会比一般人都来得更加清楚吗?”
“你可曾去过杭州?”她低声问道。
“都说苏杭是人间天堂,我怎么会错过?更何况杭州女子,素有美名。”
“那请问公子贵姓——?”湘青终于鼓起勇气来问,不料问题尚未全部出口,已被一阵呼声打断。
“奴才叩见贝勒爷。”
湘青还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已被小兰一把扯跪下去。“湘青,这是二贝勒,快磕头啊。”
那男子却已朗朗笑道:“罢了,在外头还行什么大礼?没看见我故意着一身便服,没叫你跟着,就是想轻松一晚吗?”话虽是对着李杉才说的,左手却迳自扶起湘青。
他就是和亲王府内的二贝勒?追杀南星差点得手的载……皓?
“都起来,别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他跟李杉才和小兰说,然后把那灯笼轻塞进湘青的手中。“本想再让你猜猜我是谁的。”
湘青刚想出声,对面的小兰却抢先瞪大眼睛轻呼道:“南星!”
湘青骇得转过头去,赫然发现这次站在她身后的人,真是南星。
“湘青,”他盯住她看了半晌,眼神陌生而古怪。“提花灯逛元宵,你兴致不差嘛。”
湘青想往前走,这才发现自己提着灯庞的手仍被包拢在载皓的手中,赶紧抽了出来,可是南星的脸色已经转为冷硬。
“南星,”开口的又是小兰。“这是我们——。”
载皓冷冷的目光一扫,加上杉才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总算让小兰及时打住,没有把话说完。
“湘青,这位公子和你是旧识?”载皓刻意加重“旧识”两字,眼神似乎更加锐利了。
湘青想起那夜南星在王府内遭侍卫追捕的场面,他曾说识得王爷面貌,却没有与最得宠的载皓打上照面,换句话说,他并不识眼前所站之人。
反观载浩一脸狐疑,是自己心理作用吗?还是他真的正不断打量南星,尤其是他曾中箭伤的左肋?
“这位公子姓南是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怎么我觉得你整个人的身形挺眼熟的?”
湘青惊骇不已,连忙说道:“南星……呃,南星是裱褙店的师父,我们……我们——。”
那本是跟她说给小兰听的故事一样的背景,在既怕二贝勒认出南星,怕南星会沉不住气,泄漏身分的情况下,湘青竟无法把话给说全。
而这一切看在南星眼底,便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既不知道跟前这位翩翩风度的男子是谁,更不知道他和湘青之间有什么牵连,只知道身心惧疲的自己,本打算入夜后便进绣楼去找湘青,一诉别后离情相思,后来在灯中巧见她的身影,正想上前去给她一个惊喜时,她身旁那男子已开始献起殷勤,而湘青也没有拒绝,由得众人为他们喝采,甚至公然在大街上打情骂俏,欲拒还迎,凝眸对视,情话绵绵!
“我们只是顾客和店主的关系,没有其他交情,”南星气她的吞吐与为难,索性帮她把话接续下去说:“打扰你了,真抱歉,顾姑娘!”
望着他绝裂的背影,湘青知道他误会了,半个多月来的相思,好不容易见着他了,结果竟变成这样?难道说他们之间的眷恋爱慕全只是一时的激情?
“南星,南星。”她唤在嘴里,犹不敢相信他真的会就那样转身离去,干脆、绝决,没有一丁点儿的留恋,像是她根本就不在身后,像是世上根本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像是他们之间的一切全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一直到他已远离了他们的视线之外,湘青都还如一座石雕,怔怔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第五章
“怎么样?”守在绣楼里的小兰,一见湘青走进来,连给她坐下来口气的时间都等不及,便急着问:“你找到他了吗?跟他解释清楚吗?”
湘青一手解下斗篷搭到椅上,一手放下本欲拿去裱褙的绣作答道:“店门依然深锁,我连他的人都找不到,如何解释?”
小兰屈指算算,这已是湘青在这三周内,第五度出去找南星了,每一次的结果,却都是令人失望的,他就好像滚烫的水,突然蒸发掉了样。
见湘青坐下来后,一言不发,小兰回头瞥见方才小三子要她送的礼品,索性改变话题道:“瞧,二贝勒又给你送什么新玩意儿来了?
“二贝勒,”湘青跳起来说:“小兰,我不是拜托过你,请小三子推二贝勒的赏赐吗?我无功不受禄,实在是不能收他的啊。”
“贝勒爷对你情有独钟,你自然是可以这么说的罗,但小三子怎能违逆主子的意思,万一他一个震怒,怪罪下来,小三子就是有几颗脑袋,恐怕也不抵事呢。”小兰的一席话,道尽了身为贵族子弟仆役的心酸。
“抱歉,”湘青轻拉住她的手说:“我并不是真的怪罪小三子,只……只是……”见不着南星,她心烦意乱,唯一可算是他们联络站的裱褙店偏又连日重门深锁,值此时刻,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想任何其他的事,包括二贝勒载皓是否就是她挂记了数年的……
“我知道,”小兰宽慰她道:“早知道南星是醋劲这么大的人,那晚我就该拚着被贝勒爷骂,被小三子怨,把贝勒爷的身分说个明白。”
偏就是不能说啊,不但当时不能,现在她也无法对小兰多说什么,只好转个话题说:“小兰,这些东西我就不拆了,你帮我拿回去请小三子退了吧,二贝勒再这样胡闹下去,若被福晋知道,我这工作不是就马上岌岌可危吗?”
本来离家半年多,她也的确想回杭州去了,虽然回去一样是孓然一身,但总比在此栖栖遑遑的好,问题是,离开了京城,就能变回原来的自己吗?
南星,连衙门判人刑罚前,都会先给个申辩的机会,为什么你独独对我如此残忍?你就真的这么狠得下心?湘青在心底泣诉着,眉头深锁,愁绪难解。
“如果你这样想,那就是本末倒置,根本没弄清楚咱们王府内的‘官场伦理’了。”
湘青听她说的一本正经,心情再怎么坏,不禁也微微笑道:“王府是个家庭,哪来什么官场伦理?”
“所以我说你不懂罗,王爷总共有多少孩子?”
“七个啊,六位贝勒,一位格格。”
“还不错嘛,那我再问你,真正由福晋所出的又有几位?”
“不就是二贝勒和格格吗?福婶曾经跟我说大、三、五贝勒都归侧福晋所生,四、六贝勒则是最后入门的那位福晋的儿子。”
“当年侧福晋抢在福晋之前一举得男时,听说不只是曾多次小产的福晋本人心急如焚,连我爹他们这些跟随福晋从湖广总督府一起‘高攀’进入王府的仆佣,个个也都是惶惶终日,深怕福晋这一胎若再不保,或不争气的生个女儿,那正福晋的位置,恐怕就也会真的跟着不保。”
“所幸她生下来的是个儿子。”
“对,虽然比大贝勒小上两个月,但二贝勒却一直比大贝勒俊秀。即使在两位侧福晋陆续生下后四位贝勒爷后,也没人可以抢去二贝勒的风采,他能文能武,长的又相貌堂堂,最像王爷,大家都说除了薄唇较似福晋之外,他等于就是王爷年轻时的翻版,乐得王爷到哪儿都爱带着他。”
“这么说,二贝勒就好像是福晋的护身符罗?”身在豪门又如何?仍得靠肚子争不争气来巩固地位,湘青的脑中随即浮现初见福晋时,她那眉宇间拂不去的寂寞神色。
“不止呢,”小兰一副仆随主贵的模样。“物以稀为贵,本来生女儿是绝不值得庆幸欢欣的,但因为咱们王府内贝勒爷实在太多了,福晋所生的格格,倒成了王爷唯一的掌上明珠,不但深得王爷福晋宠爱,更是所有贝勒爷最钟爱的姊妹。”
“可惜我虽日日忙着为她准备嫁裳锦被,却一直没有机会与她见上一面。”
“你若光想要见见她的长相,我倒有个好办法可以助你如愿。”
“什么办法?”
“找面镜子来照啊。”
湘青一脸不解。
小兰便接下去解释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想说了,你和格格——”
小兰的话声被外头的扣门声给打断,湘青只得扬声问道:“是谁?”
“湘青,是我,小三子,小兰在这儿吗?”
湘青瞄了满脸娇嗔的小兰一眼,连忙过去拉开门说:“在,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不见,就忍不住想着到处找人了?”
小三子先看了小兰一眼,掩不住眸中的怜爱,再转过头来对湘青说:“贝勒爷送来的东西,你看了吗?”
湘青经他一提醒,立刻想转身去抱来还他,但小三子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她猛然打住身子。“贝勒爷说被姑娘退礼物退怕了,近期内不敢再送,这次是有求于姑娘,里头的东西也不是要送给你,是他自己要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