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这样的画面她已不知幻想过多少遍,每一次她都会说:愿意,愿意,于轩, 我愿意,一千一百个愿意,我愿意。
但不是在这样的场面下,原来他从不曾对她说过一个“爱”字是有理由的,好一个 在楼梯间的“偶遇”,连在她工作的百货公司里面举办珠宝展都是刻意的安排吧?
她不清楚八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她却很清楚自己绝对是汤家最弱的一环,如 果他存心对汤家采取报复行动,还有比她更容易上当的人吗?
只是他何其残忍,竟攫取了她最最珍贵的一颗心!
桓竹低下头看那璀璨却冰冷的钻石一眼,心下一酸,泪水差点就夺眶而出,璀璨, 璀璨,在璀璨背后竟有那么阴暗的一面、那么残酷的事实、那么工于心计的计画……
恨只恨自己仍像个傻瓜一样,一步步走进他所设下的陷阱,终至难以自拔。
她的心冷了,情伤了,觉得浑身都痛,但整个人却反而镇静下来,或许是一种恸至 极点后的反弹吧,桓竹只晓得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说:桓竹,撑下去,不管关 起门来后,你要流多少天的眼泪,要吐几大桶的血,现在都得撑下去。
她慢慢的抽出戒指,抬起头来对于轩悠悠一笑说:“不管是用它来买你的心安,或 买我的爱情,它都太廉价了,欧总裁,我的人不卖,我的心更不卖。”
她转身就走,任由钻戒坠落到大理石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第六章
元旦过去了,旧历年也过去了,桓竹没有回台北,也没有留在台南或台中,她上了关仔岭,住进了一幢与世隔绝的小木屋中,每周才骑脚踏车到镇上一趟买日用品,顺便 给华维打电话报平安,小木屋中有水电而无电话,有设备齐全的音响,但没有电视。
这是母亲的丈夫张仁德在举家移民澳洲前,唯一没有变卖的房子,也是他留给她唯一的“纪念品”。
一年前当她从律师手上接过房地契时,同时拿到了一封张仁德留给她的信,信上便 是以“纪念品”来形容这幢小小的木屋。
……我与你母亲结缡五年,虽然她的心从来都没在我身上,但我是爱她的,桓竹, 正因为爱她太深,当时才无法接受那样的打击,这种心情,等你自己将来也爱上某一个 人时,自然就会明白,我无庸赘述,只希望你不必吃跟我或跟你母亲一样的苦头,在感 情这条路上,能够走得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最近我们一家四口即将移民澳洲,在整理财务时,才发现你母亲名下还有一幢小木 屋,只因那地方是她与令尊孕育出你的所在,后来也是她难产过世的地方,我既不愿、 也不忍再重临旧地,久而久之,竟然就把它给淡忘掉了。
经与内人商量之后,我们两人一致同意由你来继承这幢屋子最为恰当,赠与税款我 已付清,木屋也请人去整修过了,往后你无暇去度假的日子里,每隔两周都会有人去照 顾管理,我已预留了五年的管理费,你不用推辞,就当做我们夫妻临行前所给予你的一 份小小礼物吧,这幢小木屋则是最适合送给你的纪念品。
其实一年前我已想与你联络,无奈每次都吃了令尊赏赐的闭门羹,好不容易才辗转 得知你已离家自立的消息,个中缘由,我们不问可知,也因此更坚定了要把小木屋留给 你的决心,这样往后你再受委屈,至少知道自己有地方可去,不致惶惶不安,无所依归 。
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们上一代的错,苦果却要你来承担,每一思及,总觉对你 母亲不起,若早几年得知你的情况,或许我与内人早争取将你接来了。
但不管如何,你现在总算也长大成人了,信末附上我们在澳洲的地址,你如有空, 请来澳洲一游,我们定当竭诚接待。
愿你母亲在天之灵庇佑你往后人生道上平平安安,我们也祝福你。
千错万错,都是上一代的错;桓竹想到张仁德在信上所写的那句话,不禁露出苦笑 ,他太敦厚了,其实千错万错,也都不是他的错啊。
三十五年前,父亲汤念泽因为需要邻近一块土地扩建工厂,不惜牺牲爱情,娶了拥 有那块土地所有权,父母双亡,寄居在姨母、姨父家的萧翠婵为妻。
妻子娶了,土地也有了,念泽却对旧日女友夏韶君念念不忘,加上韶君极度眷恋念 泽,两人于是一直维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感情甚至因见面不易,加上有婚姻做梗而更 加浓烈。
在翠婵生下长子华绍和长女华纯以后,韶君终于因久待无望而嫁给了在新营镇上银 行工作的张仁德,本来以为男婚女嫁后,这段纠缠多年的孽缘可以告一段落,其间韶君 更曾随夫婿调职到台北,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未曾与念泽见面。
等翠婵再生下华维时,几乎也以为韶君不会再成为他们夫妻生活的阴影了,哪里晓 得人算不如天算,在华维两岁的时候,韶君他们又调回新营,张仁德更升任为主管,为 扩张纺织企业,常常得跟银行周转资金的念泽因此又与韶君再度重逢,也发现对彼此的 爱恋及渴盼,竟比以前还要炽热,难道是因为中间分别了两年,思念美化了对方在自己 心中的形貌?
这份情意在有一天张仁德到台北出差,正逢台风交通中断,没有办法赶回新营时, 终于决堤而出,结婚已四年多,却一直不孕的韶君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时已三十二岁的韶君在想要生下所爱的人的孩子,和拿掉不是丈夫的孩子的心情 中长期挣扎,身体一日坏过一日,精神状况也一直不佳,最后竟在难产中过世。
孩子生下来了,她临终前跟丈夫坦承自己的过错,并且要求他把孩子交给念泽,使 孩子能在亲生父亲身边长大。
仁德爱她至深,韶君至死都没有被他所感动的事实当然重重伤害到他,更过分的是 ,为了孩子的将来着想,韶君竟要仁德主动揭发“绿帽”的难堪丑事,于是在极度混乱 心情的催逼下,为了帮韶君完成最后的心愿,仁德跟念泽开出了他的条件。
“韶君虽然死了,但她终究是我张仁德的妻子,丧事你一概不准插手,不过这孩子 既是你的,我就不可能养她,如果你不抱回去,我只好送她到孤儿院。”
就这样,桓竹被抱回了汤家,忍受丈夫出轨行为多年的翠婵终于也觉得忍无可忍了 ,桓竹要住进汤家可以,但念泽必须先答应她四个条件。
“第一,这孩子不能姓汤,看要姓张、姓夏随便你去决定,总之她不能和我的孩子 同姓。”
“第二,我不亲自带她,你请个保母来带吧,那贱女人生的孩子,我不想碰。”
“第三,外人问起,就说她是我远房表妹所生的孩子,因为上头已经有八个姊姊,实在养不起这女娃儿,我看华纯一个女孩也没伴,就把她抱过来养,长大以后,她自然得叫我们阿姨、姨丈。”
“第四,你马上把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让给我,其他两个男孩各占百分之十, 华纯百分之五,剩下的你自己再去分配。”
“就这四个条件,你全答应了,我马上去接孩子回来。”
““就这四个条件”?翠婵,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一点?”念泽没有想到平日好 像傻呼呼、有点迟钝的女人,一旦动起脑筋,点子竟是这般的“实际”,近乎“现实” 。
“玩不起的话,当初就不该起头,我已经受够了,汤念泽,台风夜那一天,你知道 你女儿汤华纯发高烧至四十度吗?我披着雨衣,背着八岁的她冒雨到两条街外的胡小儿 科去敲门,还差一点被广告招牌砸中,结果你这个做爸爸的人在哪里?”翠婵越骂越火 大,越觉得他和夏韶君是一对奸夫淫妇。“在新营和那贱女人胡搞,还把人家的肚子给 搞大了,怎么她结婚三、四年连个蛋都下不来,你一搞,就搞出个小杂种来?你──”
念泽知道自己错了,错不该抛弃相恋多年、情投意合的韶君,错不该为了土地而娶 思想几乎完全无法沟通的翠婵,错不该婚后还与韶君纠缠不清,害死了她,也害惨了他 们才出世不久的孩子。
但他实在无法忍受翠婵用那么下流、恶毒的字眼骂韶君,韶君何尝不想离开他?何 尝不想与他做个了断?那次台风夜的欢爱,是他们在她婚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结 合,谁晓得就为他们留下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他挥手给了翠婵一巴掌,这也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她,这一打的结果是让桓竹在孤儿 院中足足待了半年,等到念泽终于咬牙全数答应翠婵的条件时,桓竹那小屁股也几乎快 要因孤儿院中人手不足、照顾不周而红肿溃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