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麽?」威廉虽然听到程庭琛的讽刺,却不懂那句中文的意思,微蹙著眉头问道。
「他要我别招惹你。」李曼如一字一句自齿缝中逼出,火焰烧上她明丽双眸。
「什麽?」威廉一愣。
「你不欢迎我招惹你吗?」星眸回斜,藏蕴万种风情,而水亮菱唇吐逸的细语更是有意无意的引逗。
他要她别勾引威廉,她偏要!
她招惹定了!
「别招惹他,曼如,他不是你可以招惹的男人。」同样来自香港的学姊夏婕柔声劝她,神态静定。
可她却敏感地注意到学姊漂亮的黑眸中掠过的一丝黯然。
「为什麽?」
「他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
「汪梦婷。她也是剑桥的学生,主修英国文学,跟他一样来自台湾。」
「他们交往很久了吗?」
「嗯,两年多了吧。两人好像是在飞机上认识的吧,从此庭琛便对她展开热烈追求,眼底也容不下其他女孩子了。」
包括你吗?
李曼如想问,却聪明地不予点破。
傻子都看得出来夏婕对程庭琛的异样情感,她提起他时那副怅然的模样,仿佛深深恨自己为什麽不是汪梦婷——
不是就不是!又怎样?
她不是汪梦婷,可她会要程庭琛注意到她,她会要他注意到李曼如,注意到她这个自信又高傲的女人——她不信自己哪一点比不上汪梦婷。
可学姊却不看好她的执著。「没用的,曼如,学校里不知有多少女孩子仰慕他,可他看也不看她们一眼。你知道吗?去年圣诞节,他冒著风雪在汪梦婷门外为她堆了个雪人,弄得自己重感冒,一星期没办法上课……他这麽爱她,你无法介入的。」
是吗?她就偏偏要介入,就偏偏要追求他。从小她便是这样的个性,想要什麽东西就一定要把它得到手,她不信命数,只信自己渴望的东西就该放胆去求。
而今她想要程庭琛,想要那个出色灿烂如天际明星的男人。不试试看怎知自己得不到呢?
可程庭琛果然爱汪梦婷爱得专一,对她这个同在一个学院的小学妹从不多假以辞色,就算她用尽所有心机示好,他也只当她是学妹。
不多不少,就是个学妹而已。
她失望莫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有得不到的东西,第一次明白原来不是只要她愿意付出心血,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渴望的东西。
她第一回明白,原来天上的星星真的不容人轻易摘下——
她觉得失望、难过,也有一点点自尊受损,可一颗心却还不懂得因此疼痛。
因为她还不爱他,因为她还没真正爱上他。
她真正爱上他是在那个夜晚,当她发现他醉醺醺地从学校附近一家酒馆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时。
她从不曾见过他那副模样,头发凌乱、下颔胡须未刮,满是皱摺的白色衬衫半拉出黑色西装裤,整个人显得憔悴而疲惫。
而那总是昂首阔步的神气身躯此刻却是东摇西晃的,似乎连站立都不稳,只能踉跄著步履前进。
她屏著气息,一瞬不瞬地瞪著眼前摇摆不定的身影,不敢相信那就是她一向仰慕的程庭琛。
「梦婷……梦婷——」当他经过她身旁时,她听见了他痛楚而沙哑的呢喃,「你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要背叛我?」
他神智不清地念著,一面不停打著酒隔,接著,狼狈的身躯忽地一软,跌倒在地。
她瞪著他,看著他双手在地面摸索著,看著他即使双臂发颤、也要用力撑住地面令自已站起来的动作,看著他不停地尝试站起来,却一次又一次失败,看著他虽然一次又一次失败,却还是不曾放弃,仍旧固执地重复这令人沮丧的过程……
她忽地承受不住了,心脏重重一扯,双眸一阵微微刺痛。
她终於懂得心痛了,当她看著他为了失去汪梦婷而酒醉潦倒、却又骄傲地不肯乾脆平躺在地的挣扎模样,她终於明白何谓心痛。
她终於真正懂了他一些些,终於开始了解让她迷恋的是怎样一个男人。
程庭琛——他是骄傲又自信的,跟她一样!
可就因为他如此骄傲,受了伤後反应便会更加激烈,愈显露出软弱的一面。
愈是骄傲的人愈不愿受伤,愈无法承受伤痛——可却也会拚命咬紧牙,拚命掩饰自己的软弱……
程庭琛——像她,太像了!
一念及此,她再也克制不住心神的激动,匆忙奔至他身旁,可当窈窕的身躯立定他面前,她忽地忍住了,强迫自己深深呼吸。
「你喝醉了吗?学长。」她用几乎听不出腔调的标准普通话问他,语气冷静而淡漠,就像丝毫不曾察觉他已醉到无法起身似的。
他回转头,氤氲著酒雾的瞳眸努力想辨识她。
「没想到学长也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她故意冷著嗓音,「因为无法承受失恋的打击?」
「你胡说八道什麽!」程庭琛低声怒吼,眸中雾气倏地散开,片刻清明,他狠狠瞪她,不知哪来一股力气忽地撑百双腿,站了起来,「你……半夜在这儿做什麽?学……学妹?」
他质问她,语音有些断续且模糊,明显是因为酒精的关系。
她假装没注意到,「我跟几个朋友来这里聚会,出来透口气。」
「聚……聚会?半夜三更的……男的女的?」
她扬眉,「男的女的有什麽关系吗?」
「当……当然……」他瞪她,「你……一个女孩子家……呃,要懂得保护自己。」
「是吗?」樱唇微微一扬,衔起浅浅微笑,「学长住在这附近吗?」
「是……又怎样?」
「我扶你回去。」她柔声道。
「我不必你扶……」
「你醉了。」她不理会他的拒绝,坚定地将他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肩膀,右手则扶住他的腰。
「我……没有。」
「请不要睁眼说瞎话。」她淡淡地说,「你喝醉酒是谁都可以看出来的事实。
你该感激我自愿送你回家。」
「我不必你送……」他粗鲁地咕哝著,挣扎著想摆脱她。
她更加箝紧他,「别傻了,你以为我是出自纯粹的好心吗?」
「不是吗?」他低头望她,神情满是困惑。
「我只是想藉故接近你。」回凝他的星眸率直坦白,闪著璀璨辉芒,「我喜欢你,记得吗?」
「你——」他怔怔望著她,仿佛为她的坦率而不知所措。
而她唇畔笑意更深,「送喝醉酒的你回家不过是追求你的手段之一而己。」
是的,她在追求他,比从前更认真几分,也更热烈几分。
因为从前对他,不过像小女孩一心一意想得到渴望的宝贝,征服的心理远远胜过爱。
而现在,她是真的爱他,真的认清了一向仰慕的偶像也有软弱的一面,真正认清他也是个平凡男子,所以,真正爱上了他。
偶像,是用来仰慕的、钦敬的,可心爱的男人才值得她认真追求,值得她交付终身。
她真的爱他——每接近他一分,就更了解一分真正的他,也更无法抑制自己更深爱他一分。
她好爱他呵!
第一次明白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会因为他的快乐而开心,因为他的痛苦而难过,自己的情绪会跟著他起伏盘旋。
而因为爱他,她连带恨上了汪梦婷,恨她竟敢如此伤他,恨她得到他全心珍爱竟还舍得抛弃他,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从小到大,她从不曾厌恶过任何人、痛恨过任河人,可她却厌恶、痛恨汪梦婷因为庭琛!
她真的好恨汪梦婷,因为她不配得到庭琛的爱。
所以,当那个女人从台湾打越洋电话到庭琛家,却被她接到时,她毫不客气地痛骂对方一顿。
她要她别再打电话来烦庭琛,要她别再试图伤害他。
她并不後悔如此打发汪梦婷,也不後悔不曾告诉庭琛她接过这通电话,也许有人认为她使这样的手段很卑劣,可她不在乎!
她甚至不在乎自已是趁著庭琛感情脆弱的时候向他求婚的——
「庭琛,我们结婚吧。」当汪梦婷在台湾下嫁季海平的消息传来,她抚住庭琛苍白的脸颊,急叨地说道:「别为了那女人难过,她不值得!跟我结婚吧,我会让你忘了她,我会好好爱你,好好照顾你,绝对不会像她一样伤害你——跟我结婚吧。」
那一夜,她热烈地向他求婚,之後,两人更热烈地做爱。
她不确定庭琛究竟是为了什麽缘故答应与她结婚,或许是为了修复自己遭汪梦婷践踏的自尊,或许也因为两人之间的性爱太过激狂,让他一时冲动对她许下承诺。
总之,他终於允诺娶她了,而她也傻气地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从此後便真正得到他。
岂料,得到他的人并不意味也得到他的心,这桩冲动的婚姻原来只是一出可笑的闹剧——
李曼如蓦地幽幽叹息,眸光从落地窗外收回。
黑夜的海德公园只是一团朦胧不清的迷雾,正如她深陷於过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