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管?”傅子骏大笑,他喜欢看她生气的娇俏模样。“你想说什么?我该管什么?又不该管什么?你认为牺牲自己嫁过来,我哥哥身上的病会因你善良的心地而好转?”
“你——”她从来没将自己想得如此伟大。
“我只做我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她咬着下唇,用尽全身的力量死瞪着他。
“我的话没有恶意。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行为有多愚蠢,而我哥哥会背负多大的愧疚。”
雪梅心中一窒,傅子骏的话,震得她身子摇了一下,没法思考。
“你爱他吗?”他又问。
“我……”雪梅答不出来。
“这么说,你是同情他?”他更严厉的问。
“不是。”她急切地反驳。
“那么……”他轻扯嘴角,嘲讽的笑。“你是为了报恩啰!因为傅家庄那区区两箱金子?”
雪梅无法回答,因为她确实是抱持这种态度和想法。
“你真的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但是,你的好,我大哥承受得起吗?”傅子骏感叹。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雪梅睁大了眼看着他。
“中国有一句至理名言:施比受更有福。你是施者,为了报答傅家的恩惠,你把自己的一生施给了一个所剩无几的病患,你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但是,受者承受得起吗?”他静静的看着她。
雪梅几乎要抱头尖叫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这个意思!”
“雪梅,冷静!”傅子骏捉住它的手。“我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一点,如果你是傅子荣,是那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你会希望聂雪梅嫁进傅家庄吗?”
不!她不会希望。傅子骏的分析令雪梅害怕。
“不,你不是大少爷,大少爷不会和你的想法一样,不会的!”她安慰自己。
“会。”傅子骏的肯定让雪梅更心慌。
“不会的,不会的——”她叫着。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向你说这一些?我和他是兄弟,他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他和你一样,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烂好人,你可以报恩,他当然也可以……”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傅子骏的眼光飘向远方。
“你是说……”雪梅好害怕。
“我回来也有好一阵子了,每回去跟他聊天时……”傅子骏嘲讽一笑,眼睫泛着泪光,“他已经没有求生的意忘了,他总是舌诉我……他在等死。”
还有,他不要误了清白女孩的一生。这句话傅子骏不会说出口,因为他不想害雪梅内疚。
“我会害死他……”雪梅喃喃自语,魂失了一大半,不好的预感不断的扩大……扩大……就像迎合雪梅此刻的心境似的,前头傅来阿采的惊叫声。
雪梅拔腿向前奔去,只见一道快速的黑影掠过她身前——阿采像抓到救星般,抓着傅子骏的手臂哭喊着:“二少爷,大少爷不见了,还在地上写着字,红红的,好象是血……”
雪梅奔回了厢房,看见了红红的遗书——雪梅是个好女孩,娘,奶奶,荣儿走之后,让她成为傅家的义女,好好的孝顺你们。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烂好人,你可以报恩,他当然也可以……
“不——”雪梅尖叫一声,转身狂奔而出。
整个傅家庄发狂了,全部的人都在找傅子荣。
“荣儿啊、荣儿啊……”
宅邸的四周,随时可听见傅老太君和傅夫人痛彻心肺的哭喊声,和仆人们的叫喊声连成一片阴霾的气息笼罩着傅家庄。
“是我害的……是我害的……”这句喃喃的低语不停的从雪梅干涩的唇中逸出,阿采扶着她不停的在巨大的宅院中走着、搜寻着,期望看见那骨瘦嶙峋的身子。
可是,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流逝的时光无情的啃噬每一个人的心。
“不!雪梅,这不是你的错,不是的。”相对于傅子荣此刻的消失,傅子骏发现,他无法舍下雪梅,尤其是在此刻,她自责悔恨的模样足以拧疼他的心。
早知如此,他不该说的!
雪梅眼神空洞,无法听下任何人的话。
“大少奶奶,大少爷不会有事的。”阿采也这么劝着,但所有的人心知肚明,这只是表面上好听的话罢了。
都是我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我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成串的泪珠不断奔下她精致的脸蛋,滴入手掌心中,雪梅懊悔的心无以复加。
天空黑黑的,一如每个人灰暗的心情。
倏地,四周的空气喧哗起来,雪梅呆滞的眼望向彼端,闹烘烘的嘈杂声,带着诡谲的气息。
“不会的……”雪梅害怕的抱着自己微微发抖的身子,渴望有人给她勇气。
一只大手适时按住她发颤的肩,一股暖暖的气流袭入她冰冷的心房,她抬起头——天,是傅子骏!
一名小厮奔了过来,让阿采捉个正着。
“怎么样?”
“在废弃的池塘里。”
阿采加重了手的力道,“我是问大少爷他……”
“我现在要去找大麻绳来……”小厮摇头叹气,“至少得将大少爷的尸体捞上来。”
尸体?!雪梅一阵昏眩,如遭电殛般,踉跄的身子险些站不住脚而倒下——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大少奶奶,你没事吧?我们快过去。”
“不……不要……”雪梅眨眨眼,这是噩梦,她要醒过来,她要醒过来……
“雪梅,看着我。”
坚毅的嗓音传来,她抬起眼睫,看见那双诡异晶亮的黑珠子。
“这不是你的错!坚强一点,跟我一块儿过去。”
她觉得安心,没有发觉自己的手让傅子骏牢牢的握住;跟着他的身影,她茫然的向嘈杂的人群奔去。
人群聚拢在废弃的池塘畔,痛彻人心的哭喊声此起彼落,池水污浊,深幽的暗绿色更令人心底毛毛的,而那熟悉的锦蓝色袍子就浮在池中央——
“不——天哪!啊……”雪梅不顾一切的叫了出来,她泪如雨下,不断想起那一双温暖的大手……
“雪梅,不要看,不要看——”傅子骏别开脸不愿去看这心痛的一幕,他不知不觉的加重双臂的力量,将雪梅搂在自己的怀中。
他渴望自己能给怀中的佳人一丝安慰,也希望从雪梅身上得到一些力量,让自己不要如此的悲痛。哪知,雪梅奋力挣脱他。
“放开我!我要去救他,放开我——”
“你疯了,你会淹死的!”
傅子骏吼着,死命的捉住她,可是,雪梅解开外衣的绣扣,白色的身影宛如一只纤细的精灵般飞出——
“扑通!”一声,她跃下了水面。
傅子骏呆愣住了,雪梅的外衣还在他手中,他紧紧的、狠狠的握住。
“天哪!大少奶奶——”
一堆人在尖叫、惊呼,场面一团混乱;而傅子骏的心消失了,因为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宝贝从他手中溜走了。
池面一片平静,不见雪梅的踪影,直到有人指着大叫:“看,大少奶奶在少爷旁边哪!”
雪梅的身影像是一尾人鱼般,她拉着傅子荣拚命的游向岸边,七、八个家丁手忙脚乱的拉他们俩上岸。仔细一瞧,傅子荣脸色泛青,早已死去多时。
阿采夺去傅子骏手上的衣服,奔向雪梅。
“不会的!谁来救救他!”雪梅尖叫,无视自己头发散乱,单衣濡湿贴住曼妙身躯的模样,她起身奔向傅子骏,撞倒了阿采。
她抓紧他的衣襟,涕泪俱下的喊着:“救救他啊!你是他弟弟对不对?你有法子救他的对不对?对不对?救……救他……”
“不……”傅子骏声已哽咽,他摇摇头,眼中无情的眸光毁去雪梅残存的希望。
“不!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光般,雪梅紧捉着傅子骏的衣襟,整个人滑下,跪在草地上哭着。
“不,雪梅,不是的!”傅子骏握住她的双手,却意外的看到她白皙的手背上有一红红的梅花形胎记。
是雪梅!他忍不住想仰天长啸,这是怎么样乖舛的命运哪!
“扫把星、害人精,是你!是你克死荣儿的!是你!还我荣儿的命来——”
傅老太君哭喊着,跑了过来,那象征崇高地位的凤头拐杖高高的举起,金色的光泽被照得发亮,然后——重重的挥下。
傅子荣之死已写信告诉在京城的傅老爷,傅老爷正快马赶回家的途中。
傅子荣的尸体摆在大厅前的棺木内。雪梅披麻带孝的跪在棺木前,这已是第三天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她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宛如一尊蜡像。
她多么渴望这是午夜梦回中可怕的梦魇,虽骇人但只要醒来就可解脱了。可是,她背上发红疼痛的瘀痕不断的告诉自己:害死傅子荣的凶手就是聂雪梅。
替雪梅抹药时,阿采红了双眼,“大少奶奶,你还是回房歇一会儿吧!再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了的。”她真正想说的是:傅老太君真是狠,十来下的力量丝毫不含糊,若不是二少爷挡住了,只怕……雪梅目光毫无焦距的直视着前方,丝毫没把阿采的话听进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