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奶奶,你取笑人家,不来了啦!”顿一会,她又笑道:“可是,不知子骏他……”
“放心,有我在,骏儿的媳妇除了你没有第二人选,有傅奶奶做主,你还怕骏儿不同意吗?”
“傅奶奶,你真好!”
其实,让傅老太君下决心收雪梅为义女的,是傅子骏由上海修来的一封家书,而这封信竟是写给雪梅的。若不是傅老太君拦下这封信,她始终都不知道傅子骏竟会如此在意……喔,不,是爱上了雪梅。
她绝不会再让雪梅毁了傅家唯一的命根子。
雪梅跑得很快,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冲回了松院,她倚着一棵松树直喘气。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像逃避瘟疫似的逃离了兰院,是为了什么?因为她即将再嫁吗?不是,不是的。那么是因为傅老太君对梁玉华说的那句:“骏儿的媳妇除了你没有第二人选。”
这句话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不!不要再想了,聂雪梅,你是个笨蛋,你是个笨蛋!眭——”她捧着头,尖叫着。
一大早才下决定的事,到了中午,全傅家庄的人都知道了,傅老太君办了一桌酒席公布了雪梅的新身分,并给了她一只玉镯子当礼物。
“小姐,你在想什么?”阿采是最高兴的人了,开口闭口小姐长、小姐短的叫,叫得顺口极了。
从吃过午饭后,雪梅就坐在松院的小石桌椅旁,心情烦闷到了极点,连午睡的心情也没了。
“我不想做傅家庄的义女。”她娓娓道出心底想法。如果可以,她想回渔村去,回到姨娘的身边。
她宁愿自己还是那个不知忧愁的聂雪梅,没有嫁入傅家庄,从来不认识傅子骏;如果可以,她宁愿没有救起他,那么,他们之间便没这奇怪的牵扯、奇怪的情缘。
“小姐,别不开心了,这比你守一辈子活寡要来得好多了。”阿采笑得神秘兮兮的,“对了,我带来了一份惊喜要给你。”
“惊喜?”
雪梅尚未反应过来,一高大的身影自阿采身后站出来,一看,她眼眶霎时泛着泪水。
“不!不可能,天威哥……”
陆天威敲了她一记响头,笑道:“什么不可能?我都站在你眼前了,难道你不欢迎我吗?”
“不、不是的,啊——是……不是,天,我在说什么?”雪梅开心的拥抱陆天威,道:“我真高兴见到你,材伯呢?姨娘呢?他们过得好不好?”
“慢着!”阿采一把拉开他们。“小姐,别忘了你已是傅家庄的义女,不可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
“可是,他是天威哥呀!”
“我管他是谁?总之,你要记得自己的身分,别让旁人抓到你的小辫子向老太君嚼舌根。”
天威哥!雪梅见到他依旧是一副小妺妺对哥哥的模样。陆天威虽早知道她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但仍不免有一丝失望。
“雪梅,你这个丫鬟管得很多哟!”
“丫——鬟?”阿采的声音陡地提高八十分贝,不茍同的睨着陆天威,“别忘了你现在是傅家庄新进的长工,还敢瞧不起我!要不是看小姐成天落落寡欢的模样,我才不会偷偷带你进来松院呢!”
“长工?天威哥,这是怎么回事?”雪梅慌了。
“还不是你这笨丫头害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们,当初给你玉佩的用途你全忘啦!”
“我……”雪梅全忘了,顿时觉得好惭愧哟!
“放心,大家都很好,只是这件事一传开来,晴姨成天就是哭,我怕晴姨哭瞎了双眼,你回来会找我算帐,只好混进傅家庄来啦!放心,只有两年的契约而已。”说完,陆天威习惯性的又伸出手要敲雪梅的头——
“啪!”的一声,让阿采一掌给打掉了。
“姓陆的,我才刚说完你又犯啦!你要同小姐说话可以,退三步。”她凶巴巴道。
雪梅和陆天威相视一笑。他知道今非昔比,乖乖的退了三大步。
“天威哥,这一阵子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
“别再提啦!换个话题好不好?”
“好嘛!那你告诉我姨娘的近况,好吗?”
阿采觉得自己做对了,瞧,此刻雪梅的笑容是两个多月来最美、最耀眼的。
“我爹有意带晴姨离开这里,到个不认识的地方,和晴姨重新来过。”
“真的?那很好哇!”
“可是晴姨不点头也不摇头,快把我爹给急死了。”
“哎哟!姨娘真是笨……”
阿采决定退下去泡一壶好茶来,让他们两个尽情聊个够!也许……她可以当一个尽责的听众。
春去秋来,转眼间,第三个秋季即将到来。
傅家庄的丫鬟们忙着将春装收起,换上秋季的衣裳,而锦绣坊的齐大娘也来替傅家庄的女人们赶制冬装。因为雪梅己身为傅家义女的关系,也裁了六套冬装,两件皮裘,加上十二双崭新的绣花鞋。
或许该说是为了让她在前来提亲的王公将相面前不至于丢脸,好让她能够早早嫁出去。转眼间,她已要满十九了。
岁月匆匆,这近两年的日子里,雪梅逐渐将自己的思绪归于零,不再为任何人起波澜。
一如眼前这位年经的九府巡按——左竞堂。
“静月亭”位在兰院东南地的一座精巧小凉亭,四周栽满青翠的小草,小草一旁的平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稀有的兰花,桃红的、白的、粉的、嫩黄的,点缀得小凉亭的景色更美了。
这儿一向是傅老太君最喜爱的地方,也是她修身养性所在之地。如今,左竞堂被邀请在这品茗赏兰,可见傅老太君对他的满意程度是如何了。
雪梅也明白,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左竞堂是最有希望的,只是,她无法开心起来。
“奇了,这傅兄当真一去两年,没有捎半封信回来。”左竞堂问得客气,但这一声“傅兄”有效的拉近他与傅家的关系。
雪梅弹琴的手戛然停止,平静的思绪陡地冒出傅子骏那张可恶的脸。她紧皱眉,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继续从中断的琴音续弹下去。
只见傅老太君饮了口西湖龙井,道:“只捎了一、两对家书回来。想当初,骏儿名字就取得有误,瞧,这字中带马嘛!一个脱了缰的野马谁能驾驭得住,不仅做啥事都违背常理,连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到此时,傅老太君将眼光悄悄调到雪梅头上,又不屑的调回。
“哦——此话怎讲?”左竞堂显然极有兴趣。
“你想,我那早死的荣儿,一生下就乖乖巧巧听话至极,从不违背我老人家的心意。字嘛,带个木字,能坏到哪儿去?你说是不是,寒翠?”傅老太君笑眯眯的望向傅夫人寻求意见。
“是啊!娘。”寒翠是傅夫人的名。只见她眉头深锁,一想起傅子荣,她依旧感伤。
“不过,这荣字不好,上头带个双火,一将他逼极了,那两把火就将自己烧死了。”傅老太君叹了口气。
左竞堂曾从下人们口中得知此事,拱手道:“不,是竞堂不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到这段往事让夫人和老奶奶伤心。”
“不!这怎能怪你呢?”傅夫人道。
“是呀!怎能怪你!荣儿的死并不是你害的。”
这句“你害的”螫疼了雪梅的心,琴音霎时忽高忽底。
“老奶奶在研究字中奥义?”左竞堂善解人意的转移话题,他悄悄的看了雪梅一眼。
“是呀!瞧你这名字极好。”傅老太君又开心的笑了。“竞乃竞争有武打之意;堂乃公堂,朝廷之意。瞧,你这会儿官做得大,又是皇上的新宠,不是吗?”
“老奶奶真是厉害!竞堂佩服、佩服。”左竞堂左一句厉害,右一句佩服,哄得传老太君开心极了。
这时,一名丫鬟跑来。“老太君,梁知府的千金来了,正在大厅等着你。”
“是吗?那好,我待会去。”傅老太君转向左竞堂,“竞堂,你和雪梅好好聊聊。”
傅老太君和傅夫人走后,雪梅放下弹琴的手,感到松了一口气。
梁玉华这两年来发挥所有的看家本领,探得傅老太君的心,让傅老太君视她为傅子骏的准媳妇。而梁玉华也精,每次一来,只住个五、六天,装模作样烦了后,再回到梁知府当她颐指气使的大小姐。
“雪梅,自认识你起,我从没见你开心的笑过。”左竞堂踱到她身边,眼中的爱意表露无遗。
“怎会?我有何好不开心的?”雪梅淡淡的扬起嘴角,毕竟她不讨厌左竞堂。
打她成了傅家的义女起,她便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娃娃!为了傅家庄的面子,她必须学会刺字绣花、弹琴、吟诗作画、立不摇裙、笑不露齿,这些规定,完全的扼杀了她自己。
她的本性原本如大海,自由奔腾,快乐无比。而今,她像是落入蜘蛛网的猎物般,稍稍一动,就足以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