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那家伙今夜应该不会回家了,她这样枯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江若悠站起身,首先活络有点发麻的双腿,接著转过修长的身子,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再等了。
☆☆☆
若悠,等一等……
他唤著,痛苦的嗓音却逼不出来,梗在喉咙里。
若悠——那个穿著白色衬衫、深色牛仔裤的俏丽背影是属於她的吧?他应该不会错认她,算他现在头痛得要命,整副身躯像要爆炸一般难受,神智混沌不清。若悠,别走,帮帮我,我好难过……
他一手抚住喉头,一手紧揪住胸膛,这种全身像涨满了异物的感觉教他喘不过气,呼吸困难,心跳却快得令人恐惧。
他不该答应注射的,那帮家伙说他是新手,特地将浓缩液稀释成十分之一,没料到他还是承受不住。
「好好享受,Josh,你会感受到天堂。」他们这样鼓励他。
可谁也没想到,在还没到达极乐的天堂前,他已不慎跌落地狱。
天,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帮帮我,若悠,帮帮我……
他知道他不该答应注射的,他知道!可他却……不得不答应啊。
天,他想撞墙,好想做些什麽激烈的举动来发泄涨满全身的精力。他想撞墙,真的想,即便明知这麽做会伤害自己。
「若悠,若悠……」他破碎地喊,低哑的嗓音终於逸出他如火烧灼的喉头,像逃脱身躯囚困的灵魂,直直向前头唯一的光明奔去。
她听到了。虽然是这麽低哑的呐喊,这麽破碎的嗓音,这麽即使在静夜里也几乎无法听闻的声响——可她依然听到了。
她听到了他的求救。
燕乔书眨眨眼,朦胧的视界里她模糊的倩影正朝他疾速靠近,一张苍白的娇颜写著绝对的惊慌。
「怎麽了?乔书,你怎麽了?」她伸出双臂,扶住他虚软摇晃的身子,「你……你……你看起来很痛苦——」
「我是……痛苦——」他重重喘息。
「怎麽了?究竟怎麽一回事?」她焦急地问,「我送你上医院吧,你这样……」
「不去……不能去医院——」
「为什麽不能?为什麽你有事总是不上医院?不行,你这回看来很严重,我绝对非带你到医院不可。」
「不可以,若悠,不可……」
「为什麽不可以?」
「因为我——」他深呼吸,拚尽全力吐出解释,「注射了……毒、品。」「什……什麽?」她惊怔了,嗓音凌锐,满是不敢置信。
没想到一向口齿伶俐的若悠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想,微微拉扯唇角,可拉出的弧度却歪斜得教人不忍卒睹。
「你还……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她颤著嗓音,听起来像是拚命忍住啜泣,「你……我现在该怎麽办?怎麽样……才能帮你?」
一颗颗冰沁的泪珠落在燕乔书滚烫的手臂上,他胸膛一窒,仿佛绞疼得更难受,却又似乎得到某种舒缓。
他扬起迷蒙的眼眸,「绑住我……若悠,别让我伤害自己——」
☆☆☆
他要她绑住他。
将他两只手臂绑在床头,不让他有机会乱动,以至於伤害了自己。
他竟然……他究竟怎麽会沾染上毒品的?她认识的燕乔书不应该是如此抵挡不住诱惑的男人。
他是……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麽啊?
江若悠重重叹息,明眸在凝向床上因过度疲倦终於沉睡的男人,既想狠狠责备他一顿,又忍不住极度心疼。
看他因一直强忍著痛苦全身冒汗,连覆在前额的发丝都湿了。
她再度轻轻叹息,拿起毛巾,伸手替他拭去脸庞及颈部的汗珠,动作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她怕吵醒了他,他好不容易才入睡,她可不希望他太早清醒又得再度承受非人的折磨。
在替他拭乾净汗水,盖好薄被,调整好空调之後,她站起身,决定自己应该为他准备一顿营养料理,好让他清醒的时候能够补充体力。
她梭巡著他的屋子,屋里的格局相当简单,两房一厅,一间厨房、一套卫浴设备,落地窗外的阳台正对著绿意盎然的公园。
陈设也相当简单,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外看不到什麽累赘的装饰,只有墙上挂了两、三幅维也纳青春画派的仿画。整个住处收拾得乾乾净净、整整齐齐,教人看了十分舒服。
这麽乾净整齐的地方,简直不像一个单身汉公寓嘛。电影电视里的那些单身汉住的地方不都一团乱,糟糕异常,亟待某个女人前去收拾、拯救吗?为什麽这家伙的家里这麽一尘不染的?
教她这个女人简直英雌无用武之地嘛。
等等,江若悠蓦地神智一凛,她在想什麽?
莫非她自己是那个拯救乔书的女人冯,别开玩笑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好朋友,又不是她梦中情人、仰慕的对象,她干嘛想著要去拯救他的生活?干她什麽事啊?
他的生活自有其他女人照应。
说到女人……她倏地冲入浴室,清亮的眸光迅速流转。没有女人,没有多一副盥洗用具,没有女人留下的贴身衣物。
她再度回到客厅,负手欣赏一座矮柜上数张错落放置的照片。
都是他和家人以及朋友的生活照,她欣赏著,不觉回应照片中露出迷人笑容的他一抹灿烂微笑。
看样子他没骗她,他还真的没有女朋友——至少目前没有,从这些照片里她找不到任何一个看起来意义特殊的女人……
黛眉忽地一凝,凌锐的眸光射向靠在最角落一张微微倾斜的照片,照片里仿佛是一对男女的合影。
哈!他还说自己没有女朋友。
一股像是愤慨、又似酸涩的复杂感觉蓦地在她心头窜起,她蹙眉咀嚼,却辨不清是何滋味。
玉手一扬,扳正相框的角度,接著,完完全全一愣。
那根本不是什麽女人,那是她?
她迅速拿起相框,不敢相信地瞪向照片中笑容灿烂的男女。
这张照片竟是他与她的合影,高三那年耶诞夜,他与她穿著制服在中正纪念堂广场玩烟花的场面。
替他们照相的人技术极好,不仅让两人的容貌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连手中故意互相交缠在一起的仙女棒也清清楚楚。
她记得当时两个人其实是有意调皮的,拿著仙女棒当长剑互相挥击,嬉戏的场面当场被一位摄影社同学抓准时机摄下……
她怔怔地看著,半晌,忽地逸出一声轻笑。
瞧他们俩多逗趣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跟两个孩子一样——瞧他们拿著仙女棒相互挥击的姿势,还真像斗西洋剑呢,有模有样的。
一念及此,江若悠唇畔的微笑更加深了,收拢手臂,将相框紧紧压在胸前。这张照片其实她也有一张,可大三那年搬家的时候搞丢了,她还悔恨万分,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他对这张合影也格外珍藏,还特地把它装入相框跟这些具有纪念性的生活照放在一起。
这表示对他而言,他们俩的这张照片也具有某种纪念意义罗。
想著,她不禁又是甜甜一笑。
她不知道是为什麽,只知道今日一整天随著乔书担忧、恍惚、焦急、愤慨的心情全随著看见这张照片瞬间消逸无踪。
一日上上下下、恍若坐云霄飞车的心终於安落了、笃定了,足尖甚至忍不住点起节奏轻快的舞步。
她搁回相框,指尖在嵌住照片的玻璃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旋过身,一面轻轻哼著歌,一面走向现代化的厨房。
第四章
夜,好深,梦,好沉。
成块的记忆在他梦里堆,好高,好重,他拚命仰头望,却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喜欢这样的回忆,更不想承受这般压力,他想卸下它们,一块一块,将这些都远远推离自己。
於是他便能无梦,无忧。
他不要作梦,除非梦里有个爱笑的女孩,总是将自己的笑容感染给他,令他心情也随之翻扬。
他不想忧虑,可却忍不住要牵挂这个女孩,纵然与她相隔千山万水,依然盼著知道她生活的一切动态,渴望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他觉得奇怪,为什麽总有这女孩为他拨去梦里的重重黑雾,踏著莹亮的光明朝他走来,淡淡悠悠的容颜勾著甜甜灿灿的笑。
真的!为什麽每一回他生活上遇到什麽不顺遂,只要她一句劝慰、一朵微笑,他便能全身充满了勇气。
为什麽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总会梦见她呢?
「若悠,若悠……」
「我在这儿,乔书,」清亮却微微焦急的嗓音回应他迷蒙的呼唤,「你怎麽了?是不是渴了,想喝水吗?」
「嗯,我想喝水。」他朦朦胧胧地应著,喉头确实乾涸得教他难受,可胸膛却因听闻她清柔的嗓音一阵沁上流过。
他又梦见她了。他想著,不禁微微地笑。
「……来,水来了,起来,我喂你喝。」她在他耳畔说著,一面伸手想扶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