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抑郁的嗓音扯动裴蓝的心弦,她咬紧牙,几乎憎恨起自己莫名的心软。
“我是──信任他甚过信任你又怎样?难道你觉得自己值得我信任吗?一个绑架我又软禁我的男人?”她冷冷瞪他,明眸虽冷冽,却潜藏着淡淡伤痛。
他不语。
这样的默然令裴蓝无法承受,她想痛哭一场,想疯狂地笑,更想狠狠打眼前这个不动如山的男人一顿。
她极力忍着歇斯底里的冲动,双拳紧紧握着,但终于,她忍不住了,蓦地重重踩了他一脚,趁他吃痛的时候迅速旋开他怀里。
可她才刚刚举起步履,一个优雅高贵的白色倩影便忽地落入眼底。
她不禁愕然,凝住玉足,跟着,倒抽一口气,“安琪莉雅?”
“哈啰,蓝。”
站在裴蓝面前的正是哈斯汀王国年轻貌美的女王安琪莉雅·罗兰·哈斯汀,她浅浅笑着,神态从容。
“妳怎么会在这里?”裴蓝瞪向好友,不敢相信。
“我来这里,是为了避开一场政变。”安琪莉雅淡定回应。
“叛变?”裴蓝一怔,倏地望向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米凯,“就是你们刚刚在房里说的──有人要叛乱吗?”
米凯默默点头。
“是这样的,蓝。”安琪莉雅主动解释,“因为达非跟米凯发现了有人处心积虑想叛变,为了让主谋早日露出真面目,我们设下了陷阱,安排矢岛总理的死亡,我也暂且来这里避难。”
“是……这样吗?”裴蓝迷惘地问,这一切错综复杂地令她措手不及。
“是这样没错,裴小姐。”另一个男人接腔,清朗的嗓音蕴着淡淡笑意。
裴蓝回首,望向正从楼梯拾级而下的男人,他五官英挺,黑发黑眸的特征显示其东方血统。
“他就是达非。”安琪莉雅清柔的嗓音拂过她耳畔,“不晓得妳记不记得?十年前我因为政变流亡海外的时候,除了亚洲骑士,还遇到一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少年?”
十年前,因为王国一场夺嫡政变,王位继承人安琪莉雅不得已流亡亚洲,除了商请外号“亚洲骑士”的顶尖私人保镖护送她回国,还跟容貌与她相似的表妹──派翠西亚玩了一场交换身分的游戏,搞得美国CIA团团转。
她古灵精怪的名声便是那时候开始流传的……
裴蓝想着,眨了眨微微迷惑的眼眸,“妳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CIA派来监视妳的少年?自称亚洲第一神偷的家伙?”
“在此候教。”达非插口,朝她戏谑般地鞠了个躬,“在下的本名是远山留加,十年前便已收手不干,乖乖回去继承家业。”
“继承家业?”
“是啊。唉。”他叹了口气,“本来就是嫌继承家业无聊,所以才出来闯荡江湖,没想到遇到这小丫头,只好又乖乖回去了。”
“为什么?”裴蓝茫然不解。
“因为这女人居然说非王公贵胄、富商巨贾不嫁。”达非紧聚眉峰,黑眸像是蕴含无限委屈似地睨了安琪莉雅一眼。
后者玉颊一红,“你胡说八道什么?”
达非微微一笑,“十年了,安琪莉雅。”他托起安琪莉雅的玉手轻轻在掌心印下一吻,凝定她的黑眸敛去戏谑,幽邃而深沉,“我依约前来,带走妳的心。”
带走──安琪莉雅的心?
裴蓝不禁一呛,瞪大眼,稀奇地看着好友在染上烟霞后更显艳丽的容颜。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尴尬。
“我们还是谈谈现在这场政变吧。”安琪莉雅仓促地道,“蓝,其实妳一直误会米凯了,他会将妳软禁在这里是为了防止另一个人对妳下手。”
裴蓝闲言,神智一凛,“我误会他了?”迷惑的美眸转向身旁一语不发的米凯,后者苍白沈黯的神情令她心脏重重一扯。
她误会米凯了?他留她在这里不是软禁她?是为了救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要对我下手?就是那个准备叛乱的人吗?”她急促地问,“他究竟是谁?”
“是──安东尼。”
“安东尼?”她茫然不解,忽地脑海灵光一现,睇向米凯的明眸漫开惊愕。
安东尼?那个小时候曾经带着她玩的男孩?他……应该死在大火里了啊──
“他没有死。”米凯沉沉解释,仿佛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他回凝她,灰蓝色的眼潭深邃难测。
第十章
“究竟是怎么回事?米凯。”
在安琪莉雅与达非的刻意回避下,裴蓝与米凯有了独处的机会,两人在偏厅里升起暖暖炉火。
“说来话长。”添上最后一根柴薪后,米凯沉默地注视壁炉里的火焰,好一会儿,才幽幽沉沉地继续,“可能是因为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的缘故吧,从一出生,我的身体就特别虚弱。我的体质虚弱,可我弟弟──安东尼却非常健康,从小就活绷乱跳的,非常调皮。他总是在外头玩,而我,却只能单独一个人坐在卧房床上……”他哑声说着,俊容在火光的映照下却显得闇沈,“爸爸跟妈妈都特别疼我,他们呵护我远远甚过安东尼。”
“因为你身体比较弱的关系吧。”裴蓝轻轻叹息,“安东尼他是不是很嫉妒你?”
他没立刻回答,似乎深深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终于沉声开口,“不错,我想他的确有些不满,不过相对地,我也有点嫉妒他。”
“你也?”裴蓝一颤,蓦地想起路西法曾经说过的话。
警方曾经怀疑过他。他们认为他嫉妒一向比他健康活泼的弟弟,可却意外地连带害死父亲……
不!
裴蓝猛然摇头,逐去脑海中讨厌的回响,可紧咬的牙关,却忍不住迸落紧绷的质问,“那场火是怎么回事?米凯,真的──跟你有关吗?”
他沉默半晌,“是的。”
“什么?”她大惊,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望他,“你的意思是……你是指──”
“是我害死了我父亲跟弟弟。”他替她接续问不出口的话语,语气虽清淡,可裴蓝却辨出其中几许沉重况味。
她心一紧。
“那天我跟安东尼打赌,赌谁能先从火场中逃出来,我事先在房里洒了一些汽油,然后让安东尼负责点火,因为我想看他的表情。”沈涩的自白一字一句绞纽她的心,“我想,他看到火势那么大一定会非常吃惊,非常非常吃惊──没想到最后最吃惊的人是我自己。”话说到此,低沉却尖锐的笑声忽地滚出他喉头,蕴着浓浓的自嘲意味,“大火烧起的时候,我整个人呆住了,等到我恢复意识,浓烟已经包围了我,夺去我的呼吸──”
“哦,米凯!”她终于忍不住了,蓦地扭头望他,明眸逐渐氤氲迷蒙水烟。
米凯默默回凝她,灰蓝眼潭浮沉着难以形容的幽暗阴影,“所以这就是那场大火的真相了。因为我一时的嫉妒,害得最疼我的父亲为了救我而罹难,而唯一的弟弟也在那场大火失踪──我们一直以为他死了,可他没有。他没有死,却一直不肯回到班德拉斯家。”他闭眸,长长吐了一口气,“我想他大概非常恨我吧。”
“米凯。”她说不出话,只能哑声唤他,晶莹的泪珠自眼睫垂落。
“也许我的精神确实有些问题吧,所以才会酿成大祸。”
“不……”她摇摇头,他低哑的自白字字句句都犹如利刃,毫不容情地切割着她柔软的心,让她觉得好疼,好痛──
可她知道,最疼最痛的人其实是他,是眼前这个封闭起所有情绪,淡淡幽幽地剖析自己的男人。
他才是最痛苦的,因为一念之差所造成的悲剧多年来一直折磨着他,折磨他的身躯,他的精神,他的灵魂……
痛的人是他啊!
一念及此,她不禁扬起手,轻轻抚摸他苍白的脸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米凯。”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这么久?
“我不敢,蓝,”他涩涩苦笑,“我没有勇气。”
“为什么?”她低声道,“你怕我因此讨厌你吗?”
“……没有人会不讨厌一个杀人凶手。”
“你不是杀人凶手。”她摇头,“你也许犯了错,但那只是意外。”
“是故意也好,意外也罢,总之我害死父亲是事实。我害死了父亲,而差点也被我害死的弟弟恨我。”方唇一扯,拉开半自嘲半抑郁的弧度。
“米凯。”她仰头深深睇他,跟着偎入他怀里,脸颊紧紧贴着他胸膛。
米凯蓦地身子一僵,半晌,才开展双臂拥紧她,“蓝,把妳从飞机上绑走的人不是我。”他语音沙哑。
“我知道。”她点点头,“是安东尼吧?”
“……是。”她明快的反问似乎令米凯一惊,犹豫片刻后方点了点头,“我想他绑架妳是为了以此要胁妳父亲,瓦解妳父亲的意志力。他是这个国家的军务大臣,他如果倒了──”
“哈斯汀的军队肯定会一阵大乱的。”裴蓝接口,念及此,脊髓不觉一颤,“可他究竟是怎么带走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