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是跟你闹着玩的,啤酒没有任何问题。”他把那瓶所剩无几的啤酒灌拿起来,摇一摇,还有一些。
“你看。”仲卿看着方牧廉把剩下的啤酒喝光,然后捏扁了啤酒灌,丢到后座底下,证明酒是没有问题的。
他拍拍仲卿的头,眼神里是满满的愧疚。
“我……刚刚是气急了,才会说你是花瓶……别放在心上好吗?”他轻打自己的脸颊,“这张嘴就是会冲动乱说话……”
“别……”仲卿伸出原本被他按着的手掌,拉下他打自己脸颊的手。“我也不好,发了一晚的酒疯,你会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她的手让他觉得不太自在,却不是因为她手指冰凉的关系。
这样的气氛有点怪了,倒真的像是加油站的工读生说的那样:“男女朋友吵架”?
方牧廉赶紧收回被仲卿碰触的手,有点尴尬地转回驾驶盘上,看看后照镜里自己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刚刚那样凶巴巴的模样一定也是吓坏她了。
不过仲卿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大眼睛越来越肿,以致于眼袋也越来越大,加上脱妆的关系,黑糊糊的颜色绕在她的脸上。
他们两个人如果现在出现在人多的地方,肯定会让许多人侧目。不是因为他们是俊男美女,而是恶汉与怨妇。
“那……还要上山吗?”方牧廉小心地问,如果她就因为这样的争执想回家了,也好。即使他感到有一点点的遗憾。
遗憾?天哪,他怎么会有一点期待?方牧廉对自己这样兴起的一点点想法感到诧异。是因为她也让他开始觉得些微的有趣了吗?
不会吧?方牧廉,你一向是对这样的女人……刹那间,他想起了向萍这个让他心灰意冷的女人。
“要啊,”仲卿吸吸鼻子,因为看见了面纸上擦拭下来的黑色污渍皱起眉头,“都已经到这里了,你也没暗算我啊,当然继续上山啰。不过,”她转过来,用已经有点肿又脏脏的脸面对刚从回忆拉回来的方牧廉。
“我要扣钱,你服务态度太差了!”
如果司机也可以在惹麻烦的客人身上扣点什么就好了。方牧廉倒是要好好想想,他可以从仲卿身上扣点什么。
阳明山的硫磺气味漫入了车内,ICRT的音乐更因为接近主电台显得更加清晰。感觉好轻松,仲卿自发性地又开了一瓶啤酒。
她不爱喝酒、不常喝酒,更不觉得酒是什么好东西,苦苦的、酸酸的,从胃里涌上来的气味也让她难受,但是她在今晚体会到酒之所以令某些人割舍不下的理由。
就象现在这样,飘飘然的,除了当下的景况,什么事情都离她好远好远……酒,也让她在前几个小时做出了事后回想一定会大呼不可思议的事情。
没有形象、没有理智、大哭鬼叫、对一个陌生的计程车司机颐指气使,真爽。她偷偷看一眼左手边的男人,吃吃的笑。
“我的脸很好笑吗?”方牧廉在竹子湖附近的道路上转了个弯,发现仲卿的贼样。
“嗯……”仲卿又喝了一口苦苦的啤酒,真不好喝,还是鸡尾酒好。“我觉得你是一个怪人。”
“我?哪里怪?”倒换成方牧廉想笑了,你这小妮子才要检讨一下自己是不是怪人吧?我今天晚上可是当足了善心人士。
“是怪呀,善良的太过怪异。”她盯着眼前沿路的橘色路灯,弯弯曲曲、宽敞、安静的山区道路,让她心情开朗了不少。
“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吧。”他一直保持在五十左右的车速,让扑进车内的凉风不至于太过强烈。他转头丢了一个微笑。
“全台北市……应该也可以说全台湾吧,像我这样的计程车司机不多了。”他被仲卿乱飞的长发吸引住。“你今天运气非常好。”
“是啊,运气真的不错,难得遇到敢对我大声说话的男人,”她挽起被风吹乱的头发,“也很难得遇到一个年轻的大帅哥司机可以被我这样使唤。”
大帅哥?年轻?方牧廉不是没听过这样的恭维,开这么久的车子,难免的有女客会语带暧昧的对他做出邀请,当然,他是讨厌花瓶的,理所当然的也会讨厌这些所谓的“花痴”。
当下他却因为仲卿的话语感到些微自豪。
“那是因为我好心才让你呼来喝去,不然早把你丢在路边。”他对于“使唤”这两个字是无法反驳的,因为事实上他的确是被“使唤”了一晚。
“啊,你好狠的心哪,我这么可爱会被大野狼叼走的。”仲卿开始装无辜,宛如自己就是一只小白兔。
可爱?有没有说错?方牧廉觉得她用词错误。
你难道不知道你孙仲卿一站出去就耍死一堆男人吗?就算现在……好吧,妆花了、脸很脏、像是流浪很久的模样,你还是个活生生的美女。
“的确,你满漂亮的,即使,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个……花瓶,”方牧廉连忙接下去说完,免得仲卿又要因为“花瓶”二字光火。“但是却真的是个非常美丽又有魅力的……花瓶。”
“喔。”果然她对“花瓶”这个词不以为然,不管夸她有多美丽。
“所以啦,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你这只脏兮兮的花瓶,免得被砸了”
“还真是感谢哩。”仲卿呶呶嘴。
“是啊,所以可以不要扣我钱了吧,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儿……”现在换他装无辜。
“再掰嘛,我就扣更多。嘿嘿。”仲卿才不吃这一套咧,马上回嘴。
一来一往斗嘴中车子转个大弯,开上了黑漆漆的马路上,方牧廉的大灯只照得路面上的反光球闪闪发光。
“小油坑吗?”仲卿问。
“是啊,咦,不错嘛,你也知道这地方。”
“嗯……”她陷入沉默里。
没多久一口气喝光手中的啤酒。啤酒因为不冰凉所以苦了,她就当作自己喝光了那些背叛的苦,最好再吐一次,然后把这些酸苦抛弃在阳明山的路边、或是水沟,都好!
“嗳!你好了啦。”方牧廉停好车子发现仲卿正在咕噜咕噜死命狂灌啤酒,赶忙抢下她的瓶子,只可惜慢了一步,她喝光了。
“吼!真是……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喝这么快啊!”他无奈的又捏扁一瓶空罐。
“我……呃……”她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酒气呛上她的鼻子,逼出眼泪。“我不会再吐在你车上了……”
方牧廉拍拍她的背,好帮助她不会被酒气闷的不舒服。
“吐在车上的确是麻烦,但是重点是你会很不舒服。”车子可以再洗,但是呕吐的感觉会让人难受很久,重点是,她会情绪失控。
“我没事。”仲卿推开他的手,打开了车门。“我想去走走。”
果不其然,当他们一起步行到油坑边,酒力开始发作了,方牧廉一直想阻止仲卿把剩下的啤酒都带下车,因为看样子她再喝下去就会是死过去,但是仲卿执意要带酒下车。
“我都已经走出来了,要吐也不会吐在你车上啦!”
不过,现在情况似乎还没那么糟,仲卿只是开始絮絮聒聒地说话。
又打开一瓶啤酒,几口黄汤下肚,她滔滔不绝地谈自己的创作、自己的新书,也提到恶心的林诸投对她如何上下其手。
“哼……等我有个像汪景家这样棒的经纪人,呃……”又是一个酒嗝,“我才不怕这种猪头咧……”
“汪景家?”一直都只是静静喝完自己的啤酒、倾听着、低声回应、一边看顾她的方牧廉,听到这名字有了大一点的反应。
“是啊,汪、景、家。”好像这个汪景家就是她的爱人似的,她脸上堆起了今晚难得的微笑。
“他是个很棒的经纪人,不会让作家吃亏、会让作家完全的发挥自己,嗯……”
她摇摇晃晃地倒在方牧廉身上。他把她手中装着啤酒的袋子与两人喝完的空罐,悄悄拿下,放在脚边。
“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真的!想成为‘人马座’那样的作家,我好想……”
“人马座?”
方牧廉靠着栏杆,在一片黑暗中,他听见了油坑里壮大的蒸气声与呼呼的风声混在一起,但是怀里软弱的仲卿,她嘴里的一字一句都显得更有力与坚定。
不自觉的,他轻轻的将手臂环住她瘦削的身子。
“嗯……‘人马座’。你看!”她倚在方牧廉宽厚的胸膛上,伸出手指向天空,“就是星座的那个‘人马座’。”然后她呆了呆。
“你懂星座啊?现在看得到那个星座吗?”方牧廉强烈地感受到怀里的女人这么的娇小,她真的有一六五公分高吗?
“就是不懂啊……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季节才会有‘人马座’的出现。”她有点沮丧的放下手、低下头。
“所以‘人马座’对我来说,不仅仅看不到,也遥不可及。”
“呆瓜。”方牧廉摸摸她的头,“星空这么远,摘星本来就不是做得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