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猛地一震,倏地抬目,恰巧对上玄祈那张奸笑的俊脸。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德隶瞪他一眼,没好气地哼道。
“看你什么时候回神。”玄祈朝他神秘一笑,拿起盘里的一小块精致点心就往嘴里送。
“无聊。”德隶哼了声,撇开头。
玄祈一副打探的嘴脸。“方才想些什么?瞧你想得入神?”“没什么。”德隶淡淡地应了句,没打算告诉他实话。
他可没和人分享心事的习惯,就连他最要好的朋友玄祈也一样。
玄祈暧昧一笑。“想必那位杜家前儿媳,定是很得咱们贝勒爷的宠爱……”
“住口。”闻言,德隶脸色骤凝。猜都不必猜,这家伙一定闲着没事干,早把他将雪妍带回王府里来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玄祈话里的那句“杜家前儿媳”令他大为光火,但究竟为什么动气,他却没有细想。
玄祈识相地闭上嘴,但那眼角尾梢的轻佻之意仍是惹火了德隶。
“你玄祈贝勒今日上门,究竟有何指教?”德隶的口气冷硬,摆明了若玄祈没什么事,最好识相地早点滚人。
玄祈耸耸肩。“其实也没什么事,方才我从宫里来,皇上似乎正为西蛮频频叩边之事颇为费神。”
“喔?”德隶挑挑眉,神情依旧淡漠。
“我看再不久,咱们就要打仗了。”
“嗯。”德隶神情聚敛,为玄祈带来的消息深思。
玄祈又道:“洛王爷往生之后,你阿尔齐氏一脉单传,若想趁机建立功勋,保住洛王府的声望,这倒是一个好时机,凭你的才智,小小一场战事难不倒你,如果需要,我可以趁机在皇上面前举荐你,你以为如何?”
德隶眼神幽幽望向一旁,他也认为玄祈所言不差,这的确是他一展长才的好机会,一来可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声望与地位,再来便是在皇上想将十一格格下嫁予他的这个当口离开京城,也可避免掉这一段他不想要的婚姻。
但……
一想到要远离京城,他的心怎么就是不踏实。
雪妍那柔弱的身影占据了他的脑海,他只一想到他若带兵出征,额娘定会想尽办法百般刁难她,他这一走,那她怎么办?
他没发现自己的心思全绕在她的身上打转,就连这难得的当口上,他仍是牵牵恋恋地放不下她。
“对了。”玄祈出声打断了他的冥思。
德隶烦乱的思绪暂告一段落,抬眸望向他。
“听说城里的‘百悦楼’请了一名新厨,手艺好得很,咱们去尝尝。”
玄祈的盛情难却,德隶只好奉陪。“那好吧。”
亥时,德隶带着五分酒意回到了王府,但他没直接回他的寝楼,反而到了他的书房。
他和玄祈喝得尽兴,酒过一巡又一巡,平时,他很少这样豪饮,但今夜,不知怎么地,他心烦意乱得很,于是籍着酒精一遍又一遍地麻痹自己。
他原想进书房找些兵法方面的书,但此刻他的头痛欲裂,想来今夜的确是喝太多了。
他踱到桌边,想倒杯水喝,没想到桌上并没有茶具。“奇怪,这儿不是都摆着茶吗?”
他唤了几声,没人回应他,他懊恼地到一旁他平时休憩用的小软榻上躺下,全身血液在酒精的作祟下快速流通全身,他感觉像是有人用斧头敲着他的头似的,他不禁烦躁地闭上眼休息,想尽快赶走这恼人的酒醉。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间,一双冰冷的小手颤巍巍地抚上他的额际,动作轻柔地为他按摩太阳穴,他倏地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雪妍那张充满忧心的绝色容颜。
“是你?怎么还没睡?”他沙哑地问她。
他发现她提来了炭火,整个室内温暖了,也为他送来了热茶,更取来了薄荷膏为他按摩,他心中忽地一暖,原本打定主意要争取挂帅出兵的决心,轻易地因她而打散。
“奴婢听到贝勒爷进书房的声音,于是过来看看。”雪妍一边擦着他的额际,一面温柔地道。
德隶忽地雏起眉峰。“别自称奴婢,我听不惯。”
“可是府里的丫环们要我这样称呼。”她的眼底露出委屈。
德隶摆摆手,再次头痛万分地阖上眼。“还是自称你的名吧,对我,你依然称我贝勒爷即可。”
“是,贝勒爷。”
“该说喳。”
“呃?”
“那是满人的说法。”
“但……雪妍是汉人。”雪妍再次意识到两人之间过大的差距,他是满族贵族,而她是汉人孤女,她不禁感到郁结。
“说的是,干脆这劳什子的称谓也不用去管了,只有我俩在书房的时候,你随性便是。”
“是。”
“我睡了多久?”
“不久,约两刻钟。”她起身到桌边替他倒了杯香茗,回身递给他。“贝勒爷,喝些解酒茶吧。”
德隶睁眼,正欲起身,雪妍体贴地上前扶住他的脊背,一股少女的馨香窜入了他的鼻口,体内蛰伏的情欲一下子全因她的靠近而挑起。
他敛眉,深吸口气,逼迫自己将心思导正轨。
雪妍在扶好地之后,送上茶盅。“喝茶吧,贝勒爷,喝了会舒服点。”
“喔?”他挑眉望向她,他发现这茶香和一般的茶不同。
雪妍解释道:“这茶的配方是杜家灶房里的一名嬷嬷教我的,以往杜少爷时常与朋友宴聚,当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这茶一喝便觉好些。”
“是吗?”听她提起杜奕君,德隶胸口倏地一揪,心里极不是滋味,于是讪讪道。
德隶在接过茶盅之际,不经意地碰触到她柔软的素手,心里某处的烦躁竟奇异地获得了纡解。
他仰头将解酒茶一口气灌下肚,动作之大,像是刻意要甩掉什么烦人的思绪似的。
雪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当然注意到德隶今晚的烦躁。“贝勒爷有心事?”
德隶躺回软榻上,闭眼小憩。“没什么。”
雪妍心思一转,猜测道:“是不是今天下午玄祈贝勒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不。”他睁眼,偏头望向她,见她一脸真心关怀的模样,德隶不禁心头一暖,软声道:“正好相反,该算是件好消息。”
“喔?”雪妍一听,立刻转喜,微微笑道:“那该恭喜贝勒爷了,不知道是什么喜事?”
德隶摆摆手,讪道:“不必高兴太早,所谓百喜必有一忧,玄祈今天下午告知皇上极可能要派兵西征,而玄祈愿在皇上面前力保我出任大将军一职,如此一来,若战事告捷,待大军班师回朝之后,我洛王府在朝中势必大有进展。”
“什、什么?”雪妍一听,霎时白了脸色,一双素手微微发颤,心里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紧揪不已。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德隶注意到她脸色的改变,关心地问道,甚至伸出一只大掌轻抚上娇颜。
雪妍摇摇头,努力地压下心头那股急于涌出的强烈酸涩之感,涩声道:“贝、贝勒爷要出征……”
毫无边际的惧怕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掳住,一听到他可能要出战,她便骇得无法自抑。
“这还是个未定数。”
雪妍逼迫自己隐藏心中那股强烈的悲怆,沉痛且低哑地道:“也好,大丈夫志在万里,贝勒爷果然……果然……为人中龙凤……呜……”
语音未休,雪妍已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晶莹的泪珠滑落颊畔,更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娇柔之态。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德隶诧异地抬起她沾满泪痕的小脸。
“我……”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这英挺不凡的男人,心中的不舍更形强烈,泪珠儿掉得更凶了。“呜……”
德隶心头因她的泪珠儿而一拧,下意识地将她楼往怀里,她的脸畔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傻瓜,怎么莫名其妙又哭了?”
这样让他搂住,雪妍一颗心快乐地直往上飞窜,下一刻又失落地急速往下掉,这样如此亲密地靠住他,她的心在发颤,她的思绪一片空白。
她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也无法再隐藏自己对他那如排山倒海般的倾慕,她生怕若不好好把握当下这一刻,她下一刻就要失去他。
顺着姿势,她紧紧地扯住他的衣襟,小脸埋在他那令人心安的胸膛上,抖着声道:“雪妍好怕……好怕说……”
“怕什么?”德隶双瞳倏地转深,心里某处正急速地发酵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沙场无情,雪妍……雪妍怕贝勒爷此番出征会遭遇不测……”她老实地说出她的忧虑。
德隶搂着她未语,心中反复思量,他这才注意到一整日,他都在忧心他日后若领兵出征,该怎么处置雪妍……
“雪妍啊……”他长指挑起她小巧的小颚,四目对望,目光在近距离下交缠。
“贝勒爷……”万般柔情净化作一声哝语呢喃。
这样望着她那恬静的容颜,烛光融融,她含泪的目光晶晶闪亮,他的心中不禁热情激荡。
他不由自主地倾身,轻轻地吻住她那微微发颤的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