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卫高举起刀,双眼闪过可怖的杀气,双手甚至是兴奋微颤,屠城十日,该死的人早被杀光了,但杀红了眼的他,早将人命当成狗命一样轻贱看待。
就在守卫阴森地一笑,举刀往她的身上落去之时,一颗石子打中了他的手臂,被震麻了的手,不由得松开了刀。
那把大刀咻地一声,插进泥地,差点削落她的一截发。
她望向还晃个不停的冷利刀面,上头映出一张发丝凌乱的脸庞,她呆愣,这是她吗?她的脸好脏,娘见了,定要骂她一顿的。
官剎看着她对着刀面,莫名其妙地轻扯梳理着纠结在一块的头发。这怎么回事?她吓傻了吗?那双眼为何清澈得近乎无知,甚至在面对死亡威胁时,连最基本的恐惧都没有?
他不自觉地握起拳,眼瞳因微愠而瞇起,倘若她低泣求饶,他定不屑一顾,但她不该连挣扎和求饶都没有,那张详静的脸庞,令他刺目至极。
官剎的剑眉一挑,不知怎地,胸口间突生一股闷气,原本置身事外的眉眼渗进了不快的情绪。
「要命的话,就杀了他。」他从暗处现身,想看她露出凶狠的杀意。那才是对生命最崇高的赞美,就如同他的命是他自己用双手挣来的一样,只要谁危害到他的性命,他就杀谁!
这时,天上的乌云飘了开,月光落了下来,她大大的黑眼盛满了喜悦,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并朝他伸出自己瘦弱的手臂。
官剎狠瞪了她一眼,也不理会她伸出的手臂。「把刀捡起来。」
手臂被震麻的守卫,闻言,不敢置信地退了两步,但在看到官剎的眼睛时,霎时倒抽了口气,双腿竟然就这么软了下来。
「红色的……眼珠……妖、妖怪!」他跪坐在地上,牙齿不停地打颤,全没了杀人时的狠意。「不要……杀我……」
官剎咄咄逼人的猩红目光直盯守卫的脸庞,阴沈地一笑。「你该求的人不是我,是她。」长脚将刀踢起,他单手握住刀把,硬塞进她的手里。
「妳的亲人都死了,被这个人杀了;妳快杀了他,替妳的爹娘报仇。」他想激起她的杀意,他要她体会,要生存,就得靠自己的双手;杀人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道理,「他强彼弱,弱肉强食」就是道理。
「不、不是我……」闻言,那守卫的脸上失了血色。他根本不认识她的父母,又从何杀她的父母呢?更何况下手屠杀百姓的人不只他一人,为何他偏偏这般倒霉,遇上了她和这红眼妖怪?
城内的冷风不断地吹向他,冰寒得像是从阴间吹来一般,男人的眼张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了她身后的牛头马面和一张张模糊的脸孔,来讨他的命、来拘他的魂魄了……
他不认命啊!突来的一股勇气,他抽起了短靴上的匕首,朝她刺去──
锐利的短刀划了下来,她本能别过头,黑眼因疼痛而瞇起,但下一瞬间,一道温热的血液喷上了她的脸,她的眼倏地圆瞠。
她看见了那守卫瞪大的瞳孔里,那一抹无比的凄厉,然后,是更多的血喷向她,她不自禁退了一步,清澈的眼里起了薄雾,使她看不清楚这鲜红血腥的世界。
血,沿着她手上的大刀,一颗颗地滴落在地上。「匡!」一声,发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染血的大刀,她拚命地用手擦去脸庞上的血,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雨,开始下了起来,冲淡了沾满官剎右手的血迹,他不发一语地冷眼瞧着她苍白慌乱的脸庞。
「啊──」忽然,她掩住脸不住地尖叫,惊吓的脑子里,那守卫凄厉的眼眸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她杀了人!
剎那间,她神智涣散,整个人好似被拉进黄泉幽冥底下,她彷佛看见那些她认得,甚至叫得出名字的街坊大叔们站在她面前,而身上不断冒出血,他们愤怒的眼瞪着她,断手残臂血肉模糊地伸向她──
「不要!」她绷得紧紧的神经早已脆弱不堪,突地被这么一扯,顿时整个散了开,再也拼凑不全。
「闭嘴!」官剎怒咒一声,抓住了她的手,狠戾的眼瞪着她。「杀人就杀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抬起头,脸上的雨丝和泪水交织成一片,她随后扑入了他的怀里,像是躲入最安心的避风港。
官剎一把推开了她,残忍地看她独自承受杀人的慌乱和疯狂。杀了人,那又怎样?杀一个人才能真正明白,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多杀一个,便少一个敌人!
雨水不断地打在他的肩上,官剎垂眼看着她从地上爬起,然后又慢慢地走向他。
见鬼的!她竟又不怕死的抱住了他,官剎拧起眉,再次推开她。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一道低醇的男音随风传来,官剎警戒地抬起头。
「官剎,小心些,可别把人推伤了。」高站在运河旁的十四王爷,始终挂着薄笑。
官剎抬起头防备地和他对望,冷瞳闪过一抹凶狠。他在那儿看了多久了?一股被人窥视的反感表露无遗。
好凶悍的眼啊!连对他这个主人都学不会恭敬。十四王爷深邃的眼眸掠过一丝残忍,但须臾却转为更加深沈的笑意;五年了,官剎身上那股悍戾依旧恣放狂纵,呵,是他教导无方啊!直到现在还无法驯服这只会随时对主人咆哮的野兽。
一只细软的手从后头环住了官剎的腰际,他凝着脸,攫住那只手,将己身的怒气化为残忍的气力,捏紧那只手。
「别再使力了,她已断了一臂。」
官剎冷哼一声,因王爷的命令,表情不善地甩开了她。
她全身罩着冰冷,想要追上去,但颈子上突地一阵刺疼,却让她痛得跪倒在地上,她的眼罩上一层泪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胸口的疼痛竟比颈子还要剧烈。
官剎看也不看她一眼,足尖一点,便要跃上桥。
「慢着。」十四王爷饶富兴味地想起刚才官剎对那小姑娘大吼的一幕,这可真是难得,头一次遇上能让官剎发这么大火的人,他可得好好盘算一番才好。
「把她带上来。」
官剎狠瞪向他,瞇紧的红眼开始探测他黑眸深处的深沈,他打什么主意?官剎不相信王爷会因为好心而救人,这个人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有计谋、有意图的。
「怎么,有问题吗?」十四王爷故作不解地问道。唉,有时候人相处久了,难免被摸透,尤其聪明如官剎,怎会不怀疑他的居心?呵!幸而,他下的命令,官剎还不曾违逆过。
官剎沉着脸,回身抓起了她。
她紧紧地抱住官剎,也许是因为安心而意识渐渐松懈,她合上眼,逐渐坠入黑沈的梦乡……
待官剎一踏上地面,便立刻要放下她──
「等等。」
官剎挑起眉,冷睨着他。
「我瞧这小姑娘挺对眼的,想收留她,你道如何?」十四王爷徐徐露出笑意。
「不关我事。」
「这可怜的小姑娘不知道几天没睡了,才一会儿便在你怀中睡得安稳极了。」十四王爷笑吟吟的脸庞趋近她。
官剎不理会他,眉眼冷冽而无情。
「别丢开她,我决定收留这小姑娘。」十四王爷看官剎要放开手,连忙阻止。
「带她回府吧!」
虽只一瞬间,但他没有忽略官剎变得更加沈郁的脸色,他弯笑的弧度加大,只要能撩拨起官剎的任何情绪,他都很有兴趣尝试。
※※※
有人在追她!她的手、她的脸上此刻全沾满了血,她不断地跑,不断地跑,但却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是他!她想躲入他的怀里,然而他却将她推向无底深渊
「啊!」她尖叫着挣脱噩梦的纠缠,整个人从床上弹起。
长发披散在她的脑后,冷汗沿着惊魂未定的脸庞滑下,她呆看着前方,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了?」负责看顾她的婢女推门而入,急忙跑向床边。
「噩梦。」她温顺地任由那人用手巾擦着自己汗湿的脸。
不安的余悸堆积在她的眼内,她皱起眉,不懂自己怎么会作这样的梦,可怖却又真实。
帮她擦干了汗,淑姊儿将她的乌发拨到耳后,露出了一张白净无瑕的脸庞,大病了三天下来,此刻虽还是苍白,但已较来时多了些血色。
「渴不渴?我倒杯水给妳。」淑姊儿扶正她的身子,在她背后多加了一个枕头,让她坐得舒服些。
她舔了舔唇,才发现真有些渴意。「这是哪儿?」接过了淑姊儿的水,明灿的眼好奇地在宽敞富丽的厅堂上移动。
「这是十四王爷的府邸,还要水吗?」淑姊儿接过已干涸的杯子。
她摇摇头,打量四周的目光,落到这张舒适异常的榻上,可她却无法安睡,甚至噩梦频频……她的视线忽然被自己左手上那一圈圈缠得紧紧的布条给吸附住。「我怎么了?」
「妳受伤了,是十四王爷救妳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