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就让那孩子自己独处,平静一下情绪,待明日他再带些干粮来吧!老村长叹了口气,慢慢地踱回村子。
少年用双手不断地挖掘着,忽然,他仰起头,朝天怒吼,就像只负伤而极端愤怒的野兽。「娘!」
他的声音里积累了极端的憎恨,像即将爆发的山洪,来势汹汹,威胁着要淹没这整个大地。
「您看见了没有?什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是说给『人』听的,可我不是人,是妖!这些年,我们母子离群索居,忍受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但忍下这一口气又换来了什么?一具焦黑难辨的尸体!」
「娘,您错了,只有学习去仇恨人,才能活下来,我的一双红眼珠,注定要当一辈子的异类,不属于『人』的族群,要想存活,只有靠自己的双手!」在暗夜的雨丝飘摇里,他的眼珠红得像要烧起来一般。
「你的见解真是奇特。」一个带笑的男性嗓音突然响起。原只是打这儿经过,但火光冲天的茅庐吸引了他的注意,但令他伫足的却是少年面不改色的杀人模样。
少年猛一抬头,对上一双墨黑深邃的眸子,他的手悄悄地抓住地上的木棍,蓄势待发……
「你杀不了我。」男子话一说完,身后随即出现五、六个大汉,个个手都按着腰上的佩剑。
少年眼一敛,丢开手上的木棍,但红瞳仍杀意沉沉,他抱起娘亲的躯体放入挖好的土坑内,埋好后又拾了个石块竖在上头。
男子盯向少年的背,他挑起了眉心。「一个背部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少年,竟然还能够手刃五个男人。你的狠劲,我喜欢。」男子勾起了笑,矜贵的脸庞上更加显露邪魅的气息。
少年慢慢地站起身,身高虽还差男人一截,但阴鸷的脸色再加上那一对令人触目惊心的红眼珠,却令人打心底畏缩。
「想要生存,就得成为一个强者,你想不想成为一个强者?」男人始终漾着笑,但眼底的深沈却无人能测。
少年微微一笑,但笑容极冷。「好啊!」说完,迅雷不及掩耳,他用暗藏在手上的尖锐木棍刺向那男人。
男人身形一偏,身后的一人迅速上前,弯手成刀狠准地劈向少年的颈间。
「啧,真是危险的一头野兽啊!」男人轻笑摇头,示意一旁的护卫将少年背上肩。
「就不知驯服一头野兽的滋味如何?我真期待。」男子别有涵义地笑道,衣袂一掀,轻跃上马。
一行轻骑,渐渐消失了踪影,雨还是不停地下,烧毁的茅庐只剩下些微的白烟乱窜,这一场雨,是生机还是杀机?只有还未离去的几缕魂魄才明白喽!
五年后
这片国土最繁华热闹的一座城池,被攻陷了。
掠夺者的一把把尖鎗和利刀杀得这座城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哀嚎,战败的将领首级被悬在城门上示众,运河上负载着无以计数的尸体,但骇于那胜利者的狠戾却不敢发出一丝的怒吼狂涛。
多么倔强的一座城!整整十日,顽强地抵抗着敌人的尖刀,直至一兵一卒,但终究,城还是被攻下了,犹恼恨不已的入侵者下令屠城十日,以消余恨;于是艳丽如美人的一座城池,在这十日之间,竟凋萎得像个迟暮的老人,正慢慢死去。
月夜下,由远而近,传来马蹄的踢哒声,惊扰了好不容易才入眠的城池。是另一批来蹂躏她的入侵者吗?她慢慢睁开死气沉沉的眼眸,却只能选择沉默以对,因为她毫无抵抗的能力。
一行矜贵的马车畅行无阻地穿越过守备森严的城门,直来到宫殿前、那道朱红的大门外。
守在门口的将官戒备地按着腰间的刀,及至望见了黑马身上的龙翔图腾才松开手,那是王室的象征。
「卑职恭迎十四王爷。」为首的将官率众俯跪在地,眼尖地认出了来人的身分。
下了轿,十四王爷勾起了笑。「其它王爷都到了?」
「禀王爷,都到了,皇上正在里头候着您。」一说完,由宫殿里头传来了男人大笑的声音,以胜利者的喧嚣姿态占据着这座古城。
十四王爷脸上的薄笑未变,黑魅的眼眸只微挑向高耸城墙上的人儿,一会儿遂不再多言地转身入内。
暗夜的风,吹响了秋叶、吹醒了沈睡的魂魄,而像是暗夜的幽魂正在哭泣,一阵一阵,细细的、微弱的泣音,随着风传进官剎的耳内。
高立在墙上的他,凿刻般的俊美脸庞上毫无表情,眼眸直盯着那轩昂的男子走进宫门,锐利警觉地扫了四周。
宫廷外,多得数不清的禁卫军来回不停地巡视,个个身佩大刀,剽悍粗犷,将皇宫保护得密不通风。
官剎收回目光,冷肃的面容掠过一丝讽意。这帮人空手打天下时,弯弓射虎锐不可当,但一打下了江山,龙椅还没坐稳,就小心翼翼地躲在金笼子内,如同娇弱的娃儿一般。命啊!一旦和权力交扯在一起,就愈是怕死!他轻蔑地冷嗤。
月光下,那幽微的泣音又传了过来,官剎瞥向不远处的那池波光,不悦自己竟被那泣音扰了心神。
他拧起眉,这城里头该哭的人不都死光了吗?怎还会有哭声,难不成是那些死不瞑目的鬼魂还不肯离去?官剎的眼里起了一丝的蔑意,要怪就怪自己太弱,被人一刀给杀了,哪有什么好死不瞑目的?
他将目光移回皇城内,监看着四周任何的风吹草动,但那泣声却执意纠缠,他沈下脸,淡漠的眼起了杀意。
他纵身一跃,闪身进入巷道的阴影内。
空气中飘散着他熟悉的血味,那腥味儿,愈近运河便愈重,还有那似有若无的哭声,也愈来愈清晰,他耳力极尖,寒瞳一闪,轻俐的脚步循着泣声而进。
昏黄的月被乌云掩住,黑浓的夜色连颗星子也没有,运河下的尸体早已被清运一空,然而那股尸臭味却仍散于空气中不退。
官剎瞇起眼,望着桥墩下那片黑黝黝暗影,等待着──
瞬间,云开,月色乍现,官剎的眸子一亮,他足下一跃,跳入黑漆漆的桥墩下。
月迅即再次被藏进乌黑的云气中,但足够了,他已经清楚地探悉猎物的所在,桥墩下的他欺近那躲在阴暗中瑟缩成一团的人影,伸出手,准确地攫住一只细瘦的臂膀。
轻轻的吸气声后,一个瘦弱的身子便扑进官剎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突来的亲近,让官剎一愣,随即脸色微僵地使劲,五指陷入了那瘦巴巴的手臂内,几乎快扯断那脆弱的关节。
「放开!」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更加密合的贴近,两人之间几无间隙。
官剎俊美的脸庞上划过一道戾气。「啪!」一声,他扯断了那人的一只手臂。
「再不放开,我就扯断你另一只手!」冰冷的眼底无丝毫的怜悯。
「不放!你会不见。」软软的嗓音中含蕴着哭意,她不断地摇头,愈加偎进他的胸膛,像是只不安的幼兽寻求着慰藉。
女的!官剎脸色沈郁,硬是扯开她。「妳找死!」他的手来到她脆弱的颈间,阴沈怒炽的气息喷向她。
她没有躲开,小手反而更捉紧了他的手臂,那小小的身子显然比他更固执,依旧紧紧地偎着他。
「很好!」他掐上她颈项的手劲加大,转瞬间,她的脸由苍白转为死灰,睁大的眼掩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白雾。
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滑了下来,官剎毫不怜悯地睖瞪着她那双眼,只怪她不该像只迷失的小鹿,却对他这个凶残如虎的人,自投罗网。
泪水顺着脸庞汇集到他的手上,一股温热使他像被烫着一样,迅速甩开了她。
被推倒在地上的她,慢慢地爬起来,先前被扯断掉的一只手臂垂挂在身侧,却好似没感受到任何的痛楚,只有额前不断滴落的汗水稍微泄漏了她的痛苦。
她颤巍巍地走向他,强忍着断臂的抽痛。「别走……」
因她的叫唤,官剎的胸口间突地窜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像是咽喉被人扼住般,呼吸竟无法顺畅──
烦躁。
长年严厉的自制下,他早已淡忘这种异样的情绪,但她的一双眼、一句话,却像一阵风吹散了他埋在灵魂深处的黑暗。
这时,树枝被踩断的声音突地响起,官剎睨向发声处,迅即闪进阴暗中。
来的人是负责守运河的守卫,他在上头望了黑鸦鸦的桥下半晌,又迟疑了许久,才鼓足勇气跃下桥一探究竟。
这些天,夜间隐隐约约听到哭声,一直以为是那些冤魂在幽泣,直到看见有个年轻人跳了下去,他才鼓起勇气跃下。
没想到,原来在桥下哭泣的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先前的惧意因此一扫而空,他大步走向她,锐利的刀芒在月下发出阴森的光。
她像被人遗弃的小孩呆望着官剎消失的方向。人不见了……她一阵恍惚,踉跄地跌在地上,是不是自己快死了,所以才出现幻觉?这里根本没有人来过……她身体余留着的暖意被一阵冷风给吹灭,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