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琉衣闷斥一声,脚一夹,身下的马拔足狂奔,混入人满为患的街道中。
“爷?”黑衣人之一向前,询问道。
“追上去。”他冷漠地睨向渐消失在人群中的人影。
☆ ☆ ☆
她能逃多远?已散乱的黑发在人群中显得突兀,漫无目的地狂奔、奔窜,人们深怕自已被马蹄踩伤,早已自动让开一条路,可她又能逃多久?
他们在离官府五尺的地方,截断了她的去路,一名黑衣人制止了她身下的马,另一人轻点了她的穴。
周围聚集了为数不少的人,适才的骚动已燃起他们的好奇,甚至争相走告聚集于此。
曲琉衣闭着眼等着矵九霄的来到,忽地,她眼一开,对上的竟是刚才街道中的男孩。
“去叫官府,就说曲琉衣被歹人挟持,要他们快来搭救。”她报上名字,想让众人知恩图报。
曲琉衣话一出,围观的众人倒抽口气,惊慌地望着她。
“快呀!”曲琉衣移动着目光,从男孩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可是所有人都不动,定定地望着她。
“刁民。”得不到回应的曲琉衣愤骂出声。
“娘,是她吗?”男孩抬起头问着身后的娘。
男孩的娘才点头,男孩手中拿的萝卜猛地朝曲琉衣的身上丢去,男孩力小,萝卜只微微擦到马的身体就落了下来。
男孩的娘吓了跳,赶紧将男孩抓到身后。
“娘,都是她,她为了要买一匹马,将咱们家的米粮和钱抢去,我要用石头丢她,她受伤,就不能再骑马了。”男孩义愤填膺地卷起衣袖,真的从地上捡起石块,要丢向曲琉衣。
“我没有!”曲琉衣灰白了脸,急急地辩解。
“小虎说得对,你的确抢了我们的钱,为了你那匹马,曲庄主搜刮了我们所有的钱财,苛征了我们赖以维生的米粮,这种行为与盗匪有何两样,对,打死你,打死你后就没有人会抢去我们的东西了。”一个黄袍汉子跳出来指着曲琉衣大声怒骂,仿佛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般。
“大伙儿,罪魁祸首在这,将你们的怒气发泄出来吧!”黄袍汉子拿过虎儿手中的石块,愤愤不平地丢向曲琉衣。
鲜血沿着高洁的额头缓缓流下,温热的血液流过眼、唇,滴落到她的衣襟,晕开的红花在白衣上像是朵朵绽放的红梅。
“我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石头”是由众人的血汗钱买来的,这太不公平了,怎么将所有的过错推到她身上?冷静,千万不能慌乱,居于弱者的地位,她会被他们生吞活剥,尸骨无存。
“你们如此待我,我死后,必化作厉鬼找你们偿命。”
凄厉不平的眉眼,一身鲜艳的红衣,让众人想起古老的诅咒,凡穿红衣离世者必化作厉鬼,魂魄无归,直寻至仇人一报宿怨,方能消怨。
众人闻言,不觉一愣,于是,有些人放下了手中的石块,拼命地想拂去手中的石尘,像在擦拭手中的血液般。
黄袍汉子见局势丕变,眉一挑,献上恶毒的计策。
“大伙儿除了她身上的红衣,让她裸着身子,羞愧地离开人间。”黄袍汉子俨然与曲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放肆。”押住她之一的黑衣人拢眉说道。
她干涸的唇尝到了额际流下的血液,坚硬如石的心仿佛被摔落在地,裂出了千条隙缝。
用着娇蛮,任性的举动来防护自己的心,不让它受伤,难道错了吗?她若不自卫,会有千千万万个像碧夫人的人爬到她头上,恣意地欺凌她,她错了吗?她真有坏到要任人剥光衣服,羞辱她一番,才可平息他们的怨气。她抬起眼,被血濡湿的睫下,找不到一双同情的眼,原该平静的眸子闪着狂暴的兽芒,发出噬血的妖光。
她会死,死在他们的讨伐下,死在他们不息的怨惩里,更死在破灭的梦幻中。
童年的美梦,竟是百姓的噩梦;骑在马上盈笑的少女,是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
闭上眼,爹娘的轻哄声,驰骋的风声,依稀摇曳在耳边,这一切,将成天涯。
耳边传来阵阵如鬼魅般的拧笑,她想捂住耳朵,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索命的鬼魅,将笑声化作一颗一颗凌厉的石子丢向她。
“别再打了。”制住她穴道的黑衣人,快速地挡下一把利刀。
呕一声,金属落在石板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顷刻间,这天地静默下来了。
锐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致命的武器可笑地成为拦阻众人的利器。
谁?是谁?众人面面相觑,惶然不安,他们只是想教训她而已,并不想致人于死地的。
“我们不想杀人,但她身下的那匹马须留下来,受大伙千刀万剐,以平众怨。”黄袍汉子见众人不想惹事,遂转了个目标,瞄向曲琉衣身下的黑马。
他手中的石块率先飞了出去,直击中马腹,黑马吃痛,哀嘶了一声。
“石头”的哀鸣声,钻入曲琉衣的耳际,她悚然地听到一声悲恸的尖叫,四肢百骸如万浪扬波,血液奔腾至各穴。
她可以动了!滑下马,娇小的身躯挡在黑马的身前,才恍然明白,适才如野兽负伤的悲吭,竟是由她所发出。
“不要打它,打我,将你们的怨气都出在我身上。”她紧紧地搂住“石头”,口中不住地低哺。
“这女娃着实不知悔改,一意护着这匹马,好,大爷我不让你难做人,你好生受着。”黄袍大汉拿起石块,使劲地掷向曲琉衣。
她展开衣袖,无怨地承接每一颗原该落在自己身上的石块。“石头”不该受这苦,有罪的是我,是我……
想起那一年,她因爹不肯带自己去见君崴哥,竟一意使泼,知她性子的奴仆早已走避,可那天才新进的奴婢,不敢闪躲,竟被她打得遍体鳞伤,第二天,就没再见到那人了。
她年幼气傲,拉不下脸去询问她的下落,只有夜里被不安的愧疚给搅得无法成眠,女孩的阴影足足在她心中驻了十多个年头。
报应,迟了十多年了,可最终还是落在她头上了。
曲琉衣不闪也不躲,正如当年那女孩一样,该受的,她一次也不会错过。
一阵石雨后,她的身上已积伤累累,背后一片灼热,她艰困地挪动身子靠在马上,头昏眼花。
不行,她不能倒下,她一倒下,“石头”会被活活打死,她要撑着,不能再有任何事物,因她而受到一丁点痛苦。
站在暗处的男人望进这一幕幕,浓眉往下压迫着眼瞳,宛如一条黑龙正踩在密的乌云上,炯黑的眼始终眯紧。
一瞬间,男人无声无息地到来,锦绿如荷叶的袖子覆在她的两侧,缓和了那片燎原的灼热。
曲琉衣困难地睁开眼,冷汗和着血水流下她的额际。
身后的男人是……是他,那个总是取笑她的男人。
“闭上眼睛。”矵九霄的指尖轻按下她的眼睫,温柔的怜惜如飞舞的落叶,冉冉飘坠在眼底。
“我的马。”闭上的眼眉,又勉力地睁开,她屈服在他宽软如海的怀抱中。
“我不会让它受到一丝伤害。”矵九霄抱着她,缓缓离去。
曲琉衣眉间的愁云渐渐飘散,她合上眼,沉沉入睡。
“左卫,这里交给你了。”
收到主人冷冰冰的眸光,左卫了然地俯首。
众人见到突闯进来的男人抱走曲琉衣,男子凛然的神情,英气的脸庞,谁也不敢靠近身,就这样眼睁睁任由他抱走,大气也不敢稍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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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黑眉拧上俊美的男性脸庞,凝重的目光取代一向的邪肆,矵九霄坐在客栈房里的木椅上,看着曲琉衣伤痕累累的后背。
指上的凉膏,轻轻地沾上她的伤口,矵九霄低叹了日气,轻缓的手劲,如最温柔的浪花轻轻拍抚着满是伤痕的舟子。
你这倔娃儿,真不懂得低声下气,头低些,不是可以少些疼痛?
矵九霄早将一切看在眼底,不出面,是为了探测,看她如何应对,不意,她却选择最激烈的方式。
玉石俱焚就能让你的心舒坦些吗?抑或,你只是用这种方式,折磨你自己……
他拾起薄被轻轻掩住她裸露的玉肌,沉默地用冷水擦去她脸上的血渍,洗涤后的洁白小脸,布着许多细碎的伤痕。
他伸出手抚出她眉间的褶皱,指尖静静栖息在她苍白的颊边。
“唉!这骄傲的脸庞,可有一天会换上坦然的温柔,没有佯装,真实地将内心的温柔泄漏?”矵九霄在无血色的唇瓣印合上自己的唇,而后轻轻地说道。
馨香的暖被,裹着伤痕的身子,平复着一颗惊惶的心,曲琉衣静静汲着这温暖的气息,不敢睁开眼,她怕一睁眼,幻化的美梦便会破灭。
“该起床了。”温柔的男声响在她的耳畔。
她缓缓张开眼,无神的眼荡向前方。
“瞧瞧你自己成什么样了?”矵九霄望进她的眼,一旋身,拿起几上的铜镜对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