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心!”
她避开了楼非影想握住她的手,心碎地凝望着他,发现他眼底有着同她一样的无尽哀伤。
“你走吧!从此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相逢如同陌路。”
“不--”
“由不得你说不。”她盈泪凝睇,凄楚泣诉,“当你亲手斩下我爹脑袋的那一刻起,我你之间就已经恩断情绝,我下不了手杀你,却无法漠视这杀父之仇跟你在一起,我不想再看见你,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你!”
楼非影宛如孤松,迎风僵立,浑身热血瞬间冷似冰雪,冻彻他的五脏六腑。
“是吗?”凝望着她宛若梨花带雨的伤心容颜,楼非影心如刀割,却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权利拥她入怀。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他强忍悲痛允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但……你一定要幸福!”
他望向一旁的施夫人,接着说:“若是让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或是有人欺负你,不管是谁,我绝对杀、无、赦!”
言毕,他纵身一跃,便离开了施家。
才走离了施家几十步,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却突然乌云密布。
街旁摆摊的小贩们嚷嚷着快下大雨了,全都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楼非影却仍如行尸走肉般的缓步前行,仿佛外界的一切他全听不见、看不见。
他宁愿……死在颖心剑下。
颖心削瘦、憔悴的模样深刻在他脑海,她的泪如热蜡,滴滴烫灼着他的心。
他深爱的女人却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他,那夫唱妇随、男耕女织的田园幸福生活,已成为他此生遥不可及的梦想。
今后,他该何去何从?
如果他易容进入施家为仆,留在颖心身旁守护她,这算不算违背不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承诺?
他停步回首,施家已在数百尺以外,他的心却仍留在那里不肯相随同行。
紧握了一下拳头,楼非影突然想起颖心方才给他的锦囊。
五颜六色的绣线盘缠其上,看似杂乱无章,又似有其脉胳可寻,楼非影手抚着绣线,细细观察,先描出了一个“非”字,再画出了一个“影”字,一线又一线、一字又一字,针针缝绣的全是他的名呵!
“颖心……”
他不自觉地让泪水蒙上眼,脑海里浮现她一针一线将相思密密加缝入锦囊的模样,突然明白了自己对她是何等的残忍。
颖心是如此深爱着他,他却要她亲手了结他的性命,这八日她在杀与不杀之间所受的痛苦折磨和纷乱思绪,全都绣在这锦囊上,传达给他。
一个布角露出了囊外,楼非影陡地想到颖心或许是想借此传达一些她无法在众人面前说出口的话语,立刻打开锦囊,却赫然发现里头是一条撕裂的白布,赭红的血字如针般刺痛了他的双眼--
君若怜妾痴心苦,来生勿忘白首盟。
妻颖心绝笔
“颖心!”
他狂喊一声,无视于旁人的侧目与讶异惊叫,立刻施展轻功,凌云踏步飞回施家。
“颖心--”
还没进门,他便听见宅内传来的凄厉哭嚎,怒击一掌,当门板碎散如尘,他也由尘屑间瞧见灰白着脸躺在小穗怀中的颖心。
“小姐被你害死了……”小穗怨恨的眸光肆无忌惮地射向他,“小姐她撞柱自杀,她被你害死了!你这个凶手!你这个凶手!呜呜呜……”
“不--不可能……”
楼非影苍白着脸,毫不迟疑地飞奔到颖心身边,一把便将她由小穗双臂中抢抱入怀。
小穗吓慌了手脚,“你要把小姐的尸体抱去哪?”
“她不会死的!就算要我打遍十殿阎罗,我也要他们交出她的魂魄!”
他一双黑眸绽射着不惜毁天灭地的狂乱光彩,足一蹬,便跃步凌空,转瞬间消逝在众人面前。
第八章
四个月后--
“白御医,请问我妻子她的病情可有起色?”
锦床上,颖心闭目平躺着,宛如熟睡一般,白御医细细替她把脉,再翻翻她的眼皮看看,手抚着长须起身,对着楼非影摇了摇头。
“老朽仍是老话一句,尊夫人能留住一命已属奇迹,要她苏醒,只能祈求上天垂怜,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她可能终生都是如此?”
“没错,而且纵使她醒来,也可能记忆全失,或是变得如稚龄小儿一般,言行举止都大异于前。”
他端详了楼非影俊俏容颜一番,“恕老朽直言,公子年轻有为,不该将所有时间全耗费在一个活死人身上,只需买个丫鬟照顾尊夫人即可,也该考虑纳妾传香火才是。”
“就算她终生如此,我也会守着她一辈子,即使断绝香火我也不在乎!”他毅然决然的宣誓。
“公子如此痴情,实属难得,也算是尊夫人的造化与福分,能嫁给公子这般的有情郎。”白御医由衷佩服。
“福分?”楼非影凄然浅笑,“该说是灾厄才对。”
白御医好奇的想再追问,才开口就被楼非影点了昏穴,如来时一般,将其驮上背送回府邸,留下诊金后,便又在未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悄然离开,回到颖心身边。
他先按摩了一下她的全身肌肉,帮助她活动筋骨,再替她沐浴更衣,数月来天天如此,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厌烦,反而深感幸福。
至少,颖心还真真切切地活在他身边,与他朝夕相处,这样就够了。
“你放心,我这一生绝不负你!”他握起她的手轻贴在自己的右颊,“我爱你,颖心……”
突然,他感觉到颖心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怔忡,仔细一看,颖心的手指真的在动!
“颖心……颖心……”
他开心地轻拍她的双颊,惊喜地发现她的眼皮也有了动静,不一会儿,他立刻记起了一件事,起身站到她视线所不能及的屋内一角。
虽然颖心以血书与他订下了来生盟,但她说过--今生再也不想见他!
所以,一旦她清醒过来,他就终生只能在暗地里默默守护着她。
楼非影痴痴地凝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 ☆ ☆
昏迷了五个月又七天后,颖心终于奇迹般的苏醒。
不过,白御医说中了一件事,她丧失了所有的记忆,连她自己是谁都忘了。
“玉奴,你说我的名字叫做施颖心是吗?”
“是的,小姐。”楼非影买来伺候颖心的小丫鬟有问必答,一边按着主人的吩咐替颖心按摩双腿,好让她能早日下床走路,一边陪颖心说话解闷。
“你口中的主人,有没有跟你提过我是他的谁?我是他的亲人、朋友,还是他从路上捡来的陌生人?”
玉奴略偏着头想了想,“没有,主人只吩咐我要小心伺候小姐的日常生活起居,小姐有什么要求就告诉他,像我中午一说小姐想喝笋汤,主人就亲自去街上买了笋,下厨煮好再吩咐我端来,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女人这么好,要不就是血缘至亲、要不就是情人、夫妻吧!”
颖心也是这么想。“可是……为什么我清醒过来都两天了,他却连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他没跟你说原因吗?”
“没有。”
颖心咬着下唇思索一会儿,“玉奴,你去帮我叫他来,就说我想见他。”
“哦!”
玉奴才站起身,房门就突然被推开,走进了一个白发苍苍却面色红润,看来身子骨十分硬朗的老者。
“白御医。”
瞧玉奴敛衽行礼的模样,颖心不禁猜测他便是玉奴口中的主人。
但看他的年纪,做她爹都绰绰有余了,不得不令她怀疑看来老实的玉奴方才说的那些血缘至亲、夫妻之类的话是在戏弄她。
“玉奴,你先出来一下。”
“是。”玉奴顿了一下,朝门外嚷着,“主人,小姐说她想见你。”
玉奴边说边往外跑,颖心这才明白映在纸门上那个黑影的“本尊”才是知道她真名姓的“主人”。
虽然玉奴传达了她的意思,但对方没有进屋,反而走离了她的卧房。
“夫人,请让老朽帮你把把脉。”
白御医右手一摊,颖心便乖乖地伸出手让他把脉。
“你……叫我‘夫人’?”
“有什么不对吗?”白御医抬头笑望她一眼。“进屋之前,你家相公已跟我说过你记忆尽失一事,但看样子他似乎还未跟你提起你们已是结发夫妻之事罗?””
颖心瞬间绯红了脸,微点头,算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白御医赞许笑说:“夫人真是好福气,嫁给了这么一位有情郎,在你昏迷这五个多月里,皆是他一人独自照顾你,朝夕不离,老朽本不看好夫人您的病情,看他年少有为。劝他另行纳妾,他却说终生对你不离不弃,即使断绝香火也不在乎,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听他这么一说,颖心不禁满心感动。
玉奴并未告诉她,她已经昏迷了五个多月那么久,但她记得玉奴提过,主人是三天前才将她买回家专门服侍她,家里再无第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