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死了!输这几把牌八成是她给我带衰的,笨手笨脚的——”程母骂着,看见程芬淇捂着颊,正瞪视着她。“去去去!别在这碍眼——”
芬淇求之不得,立刻踱回她的房间。
程太太余气未消,仍唠叨地念着。“那孩子阴阳怪气的,那对眼睛老瞪得我浑身不舒服。”“怎么说也是你女儿嘛!”王太太道。
另一个太太也开口。“都十七岁了,唉!打她干什么?”
“谁是她妈来着?我可不认她——算我倒霉,已经够穷了,还得养她——”
这些话大剌剌地说着,从来都不避讳给芬淇听见。
从前她听了恐怕会伤心难过,但现在她早已麻痹了。
她坐下,从随身背包里抽出日记本,写着:“希望有一天,我能遇见一个可以保护我的男人。他会带我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他会阻止那女人打我、骂我……我恨她。”
写了一页后,她仰头托着双颊发呆。
唉!她真恨不得有对翅膀,能早日飞离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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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程芬淇即往家的方向走。
是傍晚了,街道铺上一层淡淡的昏黄色泽,似白昼的一截尾巴。
她的海军样式校服在风中微微飘晃,蓝色百褶裙下是一双洁白纤细的小腿。
她一头又浓又黑、长至腰际的发,在晚风中飘荡,似一层层波浪。
芬淇甩甩长发,想起了长发公主的童话故事——
寂寞的公主有天推开城堡的窗户,将她的长发甩出窗外,让爱她的王子可以借她的发当绳索,攀上城墙来救她出去。
芬淇想着,不觉失笑。
小时候她深信这个故事总有一天会发生在她的身上,所以拚命留长发。
但她不是公主,也不住在城堡里面。
程芬淇就算把长发甩出窗外,也没有一个心爱的男孩等在哪里!
有的只是那幢阴阳怪气的房子,以及一个声名狼藉、恶狼似的赖彻。
他倘若看见一头长发垂进他家院子里,很可能会二话不说地拿把剪刀剪了它。
想着那情景,芬淇不禁笑出声来。
突然,一阵小女生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停住脚步,倾听哭声的来源——
那声音就在赖宅大门外。
芬淇随即走近赖宅,立刻看见杂货店的小女儿正揉着眼,哇哇哭泣着。
那小女孩才五岁,同芬淇一样有个坏心的后母。
“怎么啦?”芬淇弯身问她。
小女孩抽抽噎噎地指着围墙里头。
“我……我跟哥哥借的……风筝,掉在里面了。”小女孩无助地握着断了线的线轴。
芬淇蹲下身。“有没有按铃叫人开门帮你找?”
“里头没有人。”她哭着嚷。“我再不回去,天黑了妈妈又会打人,呜……呜……”她哭得更凶了。
程芬淇起身踮脚探了探,但不够高,看不见什么。
“姊姊——”一只小手拉住她的裙,然后是一双泪眼汪汪的小眸子盯着她,哀哀恳求。“帮我进去拿好不好?拜托——”
“噢,不……不……”芬淇连忙摇头。“姊穿裙子,不能爬墙,而且这里头住了一个很凶的人——”她的理由显然没作用,小女孩索性放声大哭特哭起来。
“唔——哇……”她哭得胀红了脸。“我一定会被揍了啦!哇……”
这下可好了。不帮她好似是芬淇的错了。
瞪着小女孩哭泣的脸,芬淇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唉……芬淇叹了口长气。
“好好好,我帮你拿,你别哭了。”
芬淇确定四周无人后,才利落地攀上墙头,纵身跳进满是青竹的庭院里。
她无暇研究这间谜样的房子,只管绕着院子搜寻小女孩的风筝影子。
费了好一番功夫,芬淇才发现一只红色风筝,挂在日式屋檐上。
她在檐边奋力跳着,试着扯下风筝,但高度总差了那么一点。于是她脱了皮鞋,又卸下肩上的背包,再一次猛跳了几下,终于勾下那只风筝。
同一刹那——
大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大门呀的一声被推开。
她屏息拎了鞋,挟了那只风筝,没命地奔回墙边。她先将鞋子扔出墙外,再攀上墙,跳下。呼!好险。
没人发现她。
“风筝!”小女孩猛地扑进她怀里,兴奋地大嚷。“姊,谢谢、谢谢!”
芬淇笑着揉揉女孩的头。“好啦!快回家啦——”
小孩子的感激,永远是那么直接。
芬淇也跟着开心起来了,并露出难得的开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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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老天——”
芬淇一脸懊恼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又是跳脚又是跺足的,不停地大声咒骂。
完了……她完了。老天爷要毁了她是不?
她捂住脸,倒回床上,沮丧至极。
背包——她竟忘了拿回来!
噢!天啊……她的日记在里头。
她不敢想像那本日记倘若落在那姓赖的手上,她会有什么下场。
该死,真该死!
那里面可清楚地记载了她和席真偷窥赖宅的实况。更巨细靡遗地写着她对男人的种种好奇与绮想。
写着她从小至今的历史、写着她的喜怒哀乐,甚至是对席真都未曾坦白过的私密心情。
假如赖彻胆敢看了那本日记——那……那她也不想活了。
与其丢脸至那地步,倒不如去死好了!
明天——
明天她一定要一大清早就溜回那里去拿回背包。
现在,她只能祈祷老天爷看在她今天是做好事才惹上麻烦的分上,千万保佑那姓赖的家伙别发现那只背包才好。
就算真的发现了,也保佑他别发现那本日记。
倘若她真的那么背运,让他发现了那本日记……那、那——
就祈求他是正人君子,别看内容。
但是——
正人君子?
不!这和赖彻的风评完全搭不上边。
是天要亡她程芬淇吗?
这晚,她心惊胆战得不能成眠。
第二章
翌日清晨,约莫四时。
赖彻并没有睡,但他的神智是清醒的。
他斜躺在客厅的皮沙发上,赤裸的胸膛光滑结实,肌理分明;腰际一条灰色薄毯随兴地覆着。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窗外那个忙碌的女孩。
她一身黑衣、黑裤攀墙进来,偷偷摸走前廊上的背包,身手十分矫健。
而不出他所料——
不过才五分钟,她又再度攀进院里,慌张地到处搜寻。
赖彻似在看一出好戏。他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狼,等着扑向他的猎物。
他早知道她会来,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只“猎物”的个头这样瘦小。
未明的天色中,他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见一头长发随风飘荡。
现在,她推开窗户,试着闯入他的偏房。
这女的,够大胆——竟敢私闯他的居所。
她轻手轻足地溜进偏房,小心地翻箱倒柜。
她吸着气、连地板上的书报都掀开查探。冷汗涔涔滑落,身子也紧张地绷着。
猝然间,灯火大亮,满室光明。
有人开灯!
她拔腿即溜往窗外,但一只强壮的手臂轻易地将她的腰揽了回来。
该死!她咒骂。
程芬淇头一回正眼看清楚赖彻的面貌。
她竟必须“仰”着脸才能对着他。悬殊的高度令她立即矮上半截。
原来这赖彻真有一双野狼般的眼。
他嘴角噙着一抹饶富趣味的笑容,似在思考什么、玩味什么。
那双黑眸,隐隐泛着冷光。
他大剌剌地打量她,从头顶至脚底,无一处放过,仿佛要吞了她。
她被这男人瞧得胀红了脸颊,轻轻喘气。
是因为害怕吗?不,那不仅仅是这情绪——
她心底闪过一阵慌乱。
半晌,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口。“你是谁?”
他很久未曾见过这般清丽慑人的眸子了。她有一对好眼睛,透着慑人魂魄的气息。
她不说话,只管瞪着他。
赖彻笑了,挑眉再道:“你属猴吗?一大早就爬上爬下的。”
她扬眉,手向他一伸,干脆直道:“日记还我!”
他纵身大笑。好家伙,恶人先告状!她可理直气壮了。
直到笑够了,他才旋身拎起沙发上的抱枕,伸手进枕套里拿出她的日记。
“你找的可是这个?”
“是!”
“我为何要还你?”他故意刁难。
“那是我的日记,你够‘君子’的话,就该还我。”她特别强调“君子”这二字。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这是我的住处,你真是‘淑女’的话,就不该三番两次擅自溜进来。”
她咬牙,自知理亏,所以放软了声调。
“昨天为了替邻居小孩捡回风筝才闯进来,不是故意的。”她辩解,希望他能体谅。
但他只是挑眉“噢”了一声,表示他听到了。
然后他当她的面翻开那本日记。
“那么……”他指着其中一页。“拿望远镜偷窥我家又怎么说?”
她大喝。“你偷看我的日记?”混帐,混帐!
“你不也偷窥我的房子?”他辩驳道。
“还我!”她一个箭步往前跨,欲抢回那本日记。
他手一伸,却将她抵在墙前,并俯身威胁她。“小心,别在我这里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