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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雨进了手术室。
应该是很简单的手术,但灯却亮了一个小时以上,凭着职业性的直觉,严降昊知道情况有些不妙。
趁着一个流动护士出来时,他抓住她,逼问情况。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凶恶,护士一吓之下,竟老实地说出了:“病人的情况很不好。”
“说清楚,‘很不好’是多不好?”
“现在只知道她心脏不好,因为无法负荷麻药而呈现心跳衰竭。”
严降昊额上青筋暴现!“你们动手术前没替她做检查吗?”
“要等检查出来才动手术的话,她早死啦,我们怎么知道她有心脏病,她的新病历上又没有勾这项,然后……”
他低吼一声:“还有?”
“病人血崩,而且她送进来时已经发烧,现在是四十度,情况不太乐观,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他一把抓住护士的领子,冷冷地说:“告诉你们的值刀医师,如果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会有人要他陪葬,懂吗?”
流动护士吓了一大跳!“陪陪陪陪陪葬?!”
“没错,里面躺着的是美东华人之首的女人,你知道稍有常识,应该知道取一条人命对一帮一会来说不是难事。”
护士进手术房后,他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一向目空一切的他有生以来首次感到时间的难挨。
昨天深夜,从她离开后,他就一直尾随在她身后。
她直走、她转弯,他都跟在后面。
原本只是一场报复游戏,他没想到自己会跌进她天真的眸光之中。
这一个多月来,每次看到她日益憔悴的神色、可怜兮兮的表情,他都觉得于心不忍,好几次他都想告诉她,叫她跟他一起走,忘掉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到新的地方生活。但这念头总是一闪而逝,因为他忘不了双亲及哥哥妹妹死前的惨状,他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忘了灭门的仇恨……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足足有四个多小时。
然后,她走路的姿势变了,缓慢、不自然,他看着她在眼前倒下。
他无法形容当自己看到她裙中渗出红迹时的震撼——她一定是来找他商询关于孩子的事。但他却在她面前演了一出烂戏,谎称自己对郑少繤的恋爱,还叫她滚……
他真的后悔了。
他知道血崩加上心脏衰竭的危险有多高,就算她能勉强支撑到手术完成,她的身体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抵抗发烧可能引起的后遗症,也许会丧失某些功能,也许会长睡不醒……
如果她能醒来,就算是背负着不肖的罪名,他都会好好对她。
他会爱她,不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严降昊?”
谁?
他抬起头,是个中年美妇。
严降昊在报告书上看过她,她叫陆晴,是方国航的妻子,澄雨的母亲。
“谢谢你通知我来。”她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澄雨怎么样了?”
“不太乐观。”
她点点头,语气平静:“这样。”
严降昊扬起眉,极为不满。“‘这样’?里面躺着的是你的女儿。”
“不然我该怎么办?”陆晴反问他:“哭喊?尖叫?泪水?哪一样是你想看到的,朱德告诉我,什么也无法改变你。”
朱德?
“你认识他?”
“别忘了我们曾是严天胜最好的朋友。”陆晴淡淡地说:“你的确掌握了我跟国航的唯一弱点,我倘办法提点澄雨小心你,因为我不愿意让她知道我们的过去。”
严降昊轻哼一声。“怎么?后悔了吗?无法对女儿坦白的母亲。”
“不,如果澄雨死了,后悔的会是你。”
难道她听到他与护士的对话?
“那一夜,我们不是两个人走的,我还多带了一个人。”陆晴气定神闲地说:“我们帮她取名澄风,但她真正的名字是严翔青。”
翔青?
他的妹妹?
他蓦然激动起来!“翔青没死?”
“她很好,预备要升高三,成绩很不错。”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翔青还活着!
他的妹妹还活着!
但这狂喜只是转瞬间,他的问题又再浮现。“你们为什么要带她走?”
“你恨我们,所以向澄雨报复,我们毁严天胜也是基于一样的理由,我们要你的祖父严木龙后悔。”
他怒意勃发。“这关我祖父什么事?”
陆晴转向他。“你懂吗?这不过是轮回。严木龙为了争夺华人之首的地位,不惜杀掉当时跟他可以抗衡的方氏家族十几口人,没想到混乱之中漏杀了一个孩子,孩子长大后,发誓要报仇,选定的对象是严木龙的独生子,也就是你的父亲,让严木龙抑郁而终。”
“我的祖父杀过方氏族人?”
“信不信随你。”陆晴顿了顿。“原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我们也犯了相同的错误,少杀子一个人,让两代恩怨后残活下来的人都选择向敌人的子嗣报仇……你的妹妹严翔青在日本,我们留下她是因为不忍心严天胜绝后,但国航已经赶往东京,如果澄雨死了,你唯一的手足也活不成。”陆晴看着他,表情冷凝。“反正严、方两家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理不清了,干脆大家一起死,一了百了。”
严降昊几乎要笑出来了——他是在雪恨,没想到方国航的行为也是在报杀族之仇。
严家的上上代毁了方家的上上代,方国航的报复之后,他又要方澄雨替双亲还债……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牵扯啊?
说话间,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澄雨被推出来,严降昊与陆靖双双抢到床边,但很快的,她就被推进加护病房。
她始终在危险边缘的昏迷状态。第七天,当他再到医院,澄雨住的房间却空了下来,院方给他的答复是病人转院了,而且上的是家属自行带过来的救护车,他们并不知道转到哪一家医院。
为此,他几乎要将整个台北市翻过来。
为了避免陆晴作假名让澄雨入院,他还派人拿照片一一比对,但她就像空气般消失。
他唯一的记忆,是澄雨推出手术室后苍白的容颜……
尾声
三年后日本
经过三年不断搜寻,严降昊终于得到澄雨的消息——那日,她被送往南部的私人医院,与高烧并发的脑膜炎战斗了一个多月后醒来,调养半年后出院,接着改名,以新名字申请护照飞往东京,现在与妹妹住在北海道。
于是,他来了。
为了索回他的爱情。
她住的地方极好找,就在富良野车站附近。
他按了门铃,然后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门哗的一下拉开,闪出一个高挑的身子,男生似的三分头,但却有女生的瓜子脸。
严降昊知道她是翔青,他的异母妹妹。
他没有因为一时激动而唤她。
他知道翔青一直以为自己是“方澄风”,她过得愉快而平淡——以仇恨为生存目标的痛苦他已尝过,他不要翔青重蹈他的覆辙;再者,严、方三代的恩怨已难算清,德叔一直劝他够了,前两代已赔上太多,第三代的他们该是无罪的,谁也没做错……
翔青对他说了一句日文,大概是问找谁之类的。
他向她一笑,用中文回答:“我找澄雨。”
她“咦”的一声。“你是谁?”
“方先生派我来的。”严降昊知道方氏夫妻目前在香港做生意。
“她啊,”翔青男孩子气的抓抓颈子,然后指着远边的花田。“大概在那边散步吧。”
一路上,花香越来越浓。
整个北海道一进入七月就像铺上了色毯,薰衣草、向日葵、鸢尾……一块块的花田漫漫的往天边延伸,无边无尽,景色美得动人心魄,但严降昊却无心欣赏,他只想见到心悬三年的少女。
行了一段,他终于见到萦绕思绪中的影子。
她背对着他站在花田中,手反握在身后,姿态极为惬意。
仍旧是穿着她最喜欢的淡蓝色衣裳,风有些大,她的裙摆在紫色的花海中摆动,及肩的直发轻轻翻飞。
他到她身边。“澄雨。”
乍闻人声,她侧过头来,表情有着初见陌生人的防卫。“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虽然早就知道她因高烧而丧失记忆,但在看到她波澜不兴的的平静模样,严降昊还是觉得自己被重击了。刚开始时,她恨他;后来,她又爱上他;这是第一次,她用毫无感情的眼神看他。
“你不记得我了?”
澄雨看着他,淡淡的暮色中眸光澄澈如昔,语气遗世而恬静:“我、我记得你吗?”
严降昊笑笑,一派大方地说:“不该。”
他给她的全是不好的回忆,忘了也好,他已找到她了,此后,他要在她的记忆中重新上色。
“不觉得我面熟?”
澄雨看着他,然后好抱歉似的一笑。“对不起。”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忘了很多事,偶尔会想起一些片断,但总是一闪即逝。
这个人曾经扮演着她生命中的哪一个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