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话,何琬莹猛然想起,原来她是从直升机上跳下来的!
她的记忆最远只能溯及跳伞后,一星期前“胜利号”的周船长将她从海上捞起来,可能因为惊吓过度吧!连续几天她都失魂落魄得说不出话来。
当她恢复言语能力时,却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除了脖子上的金锁链外,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文件。
“胜利号”的周船长见多世事,依据他的推断,何琬莹可能因为太晚拉开降落伞,导致落水时冲力过大,撞伤头部才会丧失记忆力。
“琬儿,你一定要活下去。”
梦中,何琬莹看到有人把一样小小的东西塞到她的金锁链里,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蕴藏着无限萧瑟感慨,郑重说道:“‘东西’是大伙儿用命换来的,全靠你把它带回去,你一定要亲手把它交给局长。”
深夜梦魔,无边的黑暗中景象如幻似真,何琬莹眨着迷的眸子想要看清金锁链内的机密物品长成什么模样,那是什么东西,组织又是什么。
“琬儿,永别了。”
另一个比较年轻的声音道:“下辈子咱们再做夫妻,千万别忘了。”
夫妻!
何琬莹遽然大惊,她不要和“他”做夫妻,自从子恩带她回来的那一天起,她就决定这辈子只要嫁给子恩。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陷入感情的旋涡,如今她的世界只有林子恩,不知不觉间,情苗已在她心中暗暗茁壮。“呸!你少臭美。”
另一个尖锐的声音愤然反驳,“下辈子我才是琬儿甜心的亲亲好老公,你趁早闪一旁凉快去吧!”
“臭王八蛋,老是跟我抢琬儿,皮在痒哦?”
“老色鬼,你皮才在痒哩!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两个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叫骂不休,何琬莹头痛欲裂,他们可不可以不要吵了?她两个都不嫁,她只要嫁给子恩。
苍老的声音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情争风吃醋!快点帮琬儿穿上降落伞,推她下去。”
两人七手八脚地帮她绑上降落伞,何琬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地说:“我不敢跳,太高了,好可怕……”
就算把过去的一切都忘光光,她仍然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跳过海,更没有信心完成众人托给她的重责大任。
苍老的声音鼓励地说:“琬儿,敬轩和小毓都很勇敢,你是他们的女儿,不可以让父母蒙羞,一定要达成任务,否则我们就死得太不值了。”
她是敬轩和小毓的女儿?
何琬莹心神激荡,眼角渗出欢喜的泪水,醒来后要记得告诉子恩,她才不是水帘洞蹦出来的野猴子呢!她父亲叫何敬轩,她母亲叫小毓……
慢着!那母亲姓什么呢?
梦境似真似幻,亦假亦真,她已混淆梦与现实之间的区别,正急切地想要询问母亲的姓氏,偏在此际,又听到尖锐的声音交代道:“琬儿,我要推你下去了,害怕的话就把眼睛给闭上。”
苍老的声音斥道:“你猪头呀!眼睛闭上怎么跳海?净会出些馊主意。”
尖锐的声音不服气地嚷嚷,“底下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婉儿闭上眼睛跳至多撞到鱼,有什么关系嘛!”
苍老的声音怒道:“没空跟你扯,琬儿,你多保重。”劲急的风势刮面生疼,何琬莹感到背后仿佛有十七、八只手同时在推她,忍不住吓得大叫,“我不要跳……”
众人不理会她微弱的抗议,狠下心来往她背后用力一推,何琬莹脚下一空,倒栽葱似的掉下去,“砰”的一声,嘴唇尝到咸咸的滋味……
她“哇”的一声,放声哭了出来,前额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楚,热热湿湿的液体沿着面颊流下来……
“琬莹,快醒醒,你作恶梦了。”
何琬莹睁开水气氤氲的泪眼,悠悠转醒。
林子恩正轻轻拍打她的面颊,见她清醒过来,改将她搂在怀里抚慰。
“子恩,真的是你,你回家了。”
林子恩见她雪白的脸颊上亮晶晶地兀自挂着几滴泪珠,目光中却蕴满笑意,容光焕发,娇美不可方物。他心中一荡,低头吻干怀中人儿娇颜上的清澈水珠,两人互相深深凝视,心中均感温馨无限。
何琬莹蜷缩在他心中,扳着手指细数这阵子的遭遇,先是黑夜坠海,接着又丧失记忆,迷迷惘惘,渺渺茫茫,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初时恶梦不断,后来终于转成了美梦,她容颜舒缓,微露笑意,若不是此刻依偎在子恩怀里,真要怀疑自己犹然身在梦中。
为了与何敬轩共度一生,于毓不惜抛弃羡煞世人的庞大家产,何琬莹体内流着母亲的血液,她也心甘情愿为爱付出所有,至死不悔,万苦不怨。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情愈深,网愈密,结愈难解,世间最恼人的,不是连环结,而是情茧呀!
第四章
世道衰微,人欲横流,春水薄,人情更薄,江湖险,人心更险。
林子恩在光怪陆离的大千社会遇过无数表面上笑嘻嘻、肚子里脏兮兮的伪善者,造成他对人性从不抱持正面的评价。
当他第一次遇见何琬莹时,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只丢下一句云淡风清的“我忘了”,不足以说服他相信她的遭遇。
直到一阵子相处下来,两人日夕相亲,他这才处处感到何琬莹的温柔亲切,先前对她负面的假设不攻自破,他碰巧捡回来的小孤女非但不是女老千、小骗子,反而拥有现代人欠缺的诸多美德。
她被软禁在公寓里,却连一句怨言也无,更不曾向他讨过东西,不要钱、不要卡,也不要名牌服饰,憨直得让人不爱怜也难。
抽出面纸捂住她额上的伤口,林子恩用加压法替她止住不断冒出的鲜血,一边弄一边责备她,“怎么把自己弄伤了?”
何琬莹的手臂牢牢圈住他,在他怀中心有犹悸地说:“我作恶梦了,梦中的我从直升机上掉下来,喝了好几口咸咸的海水。”
林子恩忍不住发噱,“你只是从沙发上摔下来,撞到茶几罢了,你喝到的不是海水,而是眼泪,泪水和海水的咸度是一样的。”
何琬莹怔了怔,这才感到额头热辣辣地好不疼痛。
她梦疯了,从沙发上摔下来也能把额头撞破一个洞,这比下楼梯扭伤脚踝还可耻,她双颊飞红,羞得抬不起头来。这么容易就脸红!
林子恩瞧着小佳人娇羞不胜的模样,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如苹果般鲜红可爱,让人不由得想一口咬下去。
没主意到他肌肉逐渐绷紧,眼神也变得浓浊冥黯,何琬莹陷入深思,想把梦境和脑海中片段的记忆连接起来。
林子恩揉开她打结的眉心,怕她太过用力会扯裂额头的伤口,“别学西施蹙眉捧心的鬼模样,有够丑的。”
她白了他一眼,辩解道:“人家在想事情,才不是学西施。”
他笑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别再想它了。”
何琬莹摇了摇头,“可是,它可以解释我失去记忆的原因。”
这倒有趣了!
林子恩兴致被勾上来了,问道:“怎么说呢?”
她安稳地憩息在他怀中,仰头回答,“三个星期前,我被胜利号的周船长从海上捞起来……”
林子恩咋舌接口道:“哗!周船长钓到美人鱼了。”
何琬莹气得捶他,嗔恼地说:“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他皮皮地回嘴,“我不开玩笑就是。”
她续道:“从那天起,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地回想,也想不起落水的原因,我把过去的事都忘光了。周船长问我什么,我呆呆地全答不出来,他又不忍心把我丢回海里,只好把我藏在大货轮的密舱中,偷偷带我回基隆港。”
林子恩当机立断,明天的待办事情又多加一项,就是跟基隆港务局查询“胜利号”的船籍资料,再设法联络周船长。
何琬莹轻诉着,“进港后,周船长趁海关人员忙着验货时,悄悄地塞了两千元给我,叫我尽快离开,别让港警发现。我漫无目标的在街上乱走,不知该往哪里去才好,看到很多人在排队等车,就跟着买票坐上直达台北的野鸡车。”他皱眉问道:“这跟你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时钟敲了三下,她疲累的双眼又酸又涩,熬夜守候外加恶梦侵扰,已把她的体力消耗殆尽,“梦中有一群人把我从直升机上推下海……”
林子恩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推你下海?”
折腾了一整个晚上,她好困了!
何琬莹掩嘴打了个小哈欠,声音中透出浓浓倦意,“我也不知道,只记得他们说要我把东西交给组织……”
他紧迫盯人地接着问她,“什么组织?东西是什么?”
她意识逐渐混沌,朦朦胧胧地说:“我不知道,他们把东西放在金锁链里,我看不清楚它的样子。”
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倦得再也睁不开眼来,脑筋也糊成一团,她好像有百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子恩……什么事呢?
林子恩知道她累了,轻啄了下她柔软红艳的唇瓣,也就不再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