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平默然良久,叹道:“声弟,这是何苦?”
衣剑声问道:“慕平兄可是允准了?”
方慕平苦笑不已,事到如今,夫复何言?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声弟从不求人,如今他破天荒的恳求自己,自己能不答应吗?
“声弟,愚兄给你道喜了。”方慕平竭力显得落落大方地说道,“你愿意娶墨痕为妻,那是她的福气。”
衣剑声深深一揖,感激地说道:“多谢慕平兄成全。”方慕平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内心伤痛,眼角也有点润湿。
被晾在一旁的上官晴阴恻恻地说:“表哥,这种人尽可夫的婊子,你何必……”她话说一半,戛然中止。
环玎,两只珍珠玛瑙耳环坠落桌上。上官晴面色如土,吓得魂飞魄散。耳饰被削,那她如花似玉的脸……也被划花了吗?
“再让我逮到你说墨痕的坏话,我削的就不是耳环,而是耳朵。”长剑回鞘,衣剑声冷冷地撂下狠话。
这招“声东击西”是“风狂雨骤十八式”的必杀绝技,上官晴的武功修为又远逊于衣剑声,故不只实招所指的“西边”耳环被他一剑削落,连虚招所对的“东边”耳环,也不能幸免于难。
窗外传来绫甄的巧笑声,“哎哟!绿波,咱们光顾着聊天,忘了有人等着吃饭!大爷们饿坏了,打起架来了。”
门一开,绿波与绫甄两人端着杯盘碗箸走进“栖云阁”的内堂,油煎热食的香气盈满室内,香味来自绫甄手上那盘卖相不佳的锅贴。
绿波走到惊魂甫定的上官晴身侧,笑道:“上官姑娘,先喝碗热汤压压惊吧!衣公子喜欢吓唬人玩呢!就算咱们犯了点小错,他大人大量,哪会跟姑娘家计较呢?”
看到上官晴呆呆的喝下“加料热汤”,绿波强忍住笑意,走回绫甄身边,她终于替墨痕报一掌之仇了!
衣剑声没听到绿波语带双关的一番话,当然也不知她明着诱上官晴喝汤,实则为自己刚才莽撞的行为讨饶。
自从绫甄进来后,衣剑声眼里就没有其他人。她换了件宝蓝色的夹丝摘肩儿,披着他送的白狐裘,愈发显得翠眉含娇,丹唇启秀。
层层的衣料包裹下,隐藏着绫甄丰腴白嫩的胴体。想到那冰肌玉骨在他的抚摸下变得紧实、敏感,染上一片醺人欲醉的光泽……衣剑声目光转为浓浊,满脑袋全是孩童不宜的旖旎遐思。
这人怎么好像要把她剥光的样子?在衣剑声赤裸裸的注视下,绫甄不禁晕生双颊,忸怩不安地托着盘子,站在一旁。
绿波安了三双杯箸,取出几个瓷碗,两把酒壶,放在桌上。
方慕平心头一片酸楚,莫可名状。看来他也不必再问了,墨痕与声弟之间的丝丝火花,足以燎原,她想必忘了昔日的誓言,移情别恋了。
绿波替大伙斟酒,方慕平一饮而尽,才想夹两口小菜配着吃,却发现桌上除了一盘半焦的破皮饺子外,空无一物。他错愕难明,问道:“墨痕,这是什么东西?”
绫甄笑道:“锅贴。”
锅贴?那是什么?可以吃吗?方慕平与衣剑声对望一眼,筷子停留在半空中,迟迟不敢夹一块来吃,以免和肠胃过不去。
绿波解释道:“都是我不好,不小心把面饽饽煮糊了,凉掉的饽饽皮黏成一团,再煮铁定无法下咽。午膳时间又迫在眉睫,来不及准备其他的共肴,幸亏墨痕声灵机一动,起油锅把冷掉的饽饽煎成双面微焦,比水煮的面饽饽好吃百倍呢!”
方慕平被说得心动,夹一个锅贴尝尝,果真皮酥脆馅多汁,口感十分特殊,味道也好。
他啧啧连声,赞道:“墨痕,你的手艺真不是盖的。”既然有慕平兄当烈士在先,衣剑声放胆大啖桌上美食,看来他艳福不浅,口福也不浅,墨痕学会了新把戏后,旧的并没有忘掉。
绫甄险些爆笑出声,真是不虞之誉啊!她这辈子不乏受人赞美的机会,仙叔公说她是天生的怪物,背起书来一目十行,考起试来如有神助,就是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手艺真不是盖的”。
她和语眉自比为君子,当然要远庖厨了。她是吃速食包和生菜沙拉长大的,不沾鸡鸭鱼肉,更别谈料理一桌好菜了。
好在福婶曾经教她锅贴的作法,虽然她十成中学不上三成,但是一来雪泥已将内馅调味配味,二来绿波已经煮好饽饽,她所要做的只是倒点油在锅子里,把煮熟的饽饽煎一煎,一盘香喷喷的锅贴就出炉了。
“其实,这不是我发明的吃法。”绫甄笑着解释。
“真的吗?我只吃过汤饽饽,从来没听说过面饽饽还有干煎的。”方慕平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好怀念笑着跟他谈论食谱的墨痕。
因为你早生慈禧太后几百年啊!绫甄笑道:“从前,有一位富有的官太太,她最喜欢吃饽饽,随时肚子饿了,膳房就要奉上盘热腾腾的饽饽来祭她的五脏庙,否则就把掌膳房的奴才一古脑儿全砍头。”
绿波嚷道:“怎么可能?杀人是死罪啊!”
冒犯龙颜才是死罪呢!绫甄不理绿波,继续说道:“可是,这位官太太嘴刁得很,饽饽一旦凉了就不肯吃,所以膳房就一天到晚不停的煮饽饽,并且把凉的饽饽撤走,全部丢掉。”
方慕平叹道:“太浪费了。”
绫甄一笑,颇有同感,“有一天,官太太到后花园散步,忽然闻到一阵阵食物香味,她好奇心起,步出园外一探究竟,原来是一群乞丐在煮食一锅东西,她夹起一个尝尝,只见面皮煎得金黄,状似饽饽,但是皮却不完整。乞丐们说:这是到她家膳房外拾得丢弃的饽饽,因为凉掉了皮黏在一起,分开时扯破了不容易用水煮,便用油煎食之。
绿波用手呵绫甄痒,嚷道:“好啊!墨痕,你煮叫花子吃的东西喂我们。”
绫甄在她额上扣了一下,训道:“乞丐不是人吗?人不分男女、宗教、种族、阶级、党派,都是有尊严的。”
绿波呆呆地瞧着绫甄,二十世纪立宪主义的核心精神,显然不是十三世纪的小丫环片刻之间能够消化的。
衣剑声把绫甄拉到旁边,笑着确认,“墨痕,你不想去方家,对不对?”
绫甄歉然地望着方慕平,点点头,“没错,我不能跟方公子回去。”
在厨房,她一面煎着锅贴,一面套绿波话。其实她根本用不着套话,绿波快人快语,有问必答,所以绿波已经把墨痕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一生,倒背如流,如数家珍,当然也知道方公子要带墨痕回家一事。
方慕平强笑道:“那愚兄何时上‘观语堂’给两位贺喜啊?”
绫甄愕然,反问道:“什么‘观语堂’,在哪儿?”
衣剑声握住她的手不放,说道:“‘观语堂’是顾伯伯自建的屋舍,在终南山脚。那儿风光明媚,山温水暖,你就不会再受寒了。”
终南山?绿波说这里是涿洲,古代交通不发达,一南一北,关山阻隔,岂是数日之间能够往返?何况她还要找窦娥呢!
绫甄摇头说道:“我也不要去终南山。”
出尔反尔!衣剑声大怒,孔夫子说得没错,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道墨痕情没转移,是声弟一相情愿?方慕平怦怦心跳,他死心得太早了,墨痕这么幽闲贞静,怎么可以背弃誓言呢?他不该对她失去信心呵!
看到衣剑声勃然大怒的神情,方慕平下令道:“绿波,你先下去。晴妹,你也回‘白云坞’歇息吧!”
绿波孩子性,怎么肯放过现在的好戏不看?她不依地嚷着,“方公子,我和墨痕是一体的,她走我才要走。”
那是什么话,这丫环夹缠不清。不只是衣剑声这么认为,方慕平也对绿波有同样的观感。
方慕平用难得一见的严峻口吻道:“都下去。”
绿波小嘴微噘,施施然离开。上官晴还没从差点破相的阴影中回复,呆头呆脑的也跟着往外走。
方慕平看到衣剑声的手还搁在墨痕腰间,心中醋意顿生。他走上前对衣剑声说:“声弟,墨痕的事,等大人回来再商量。男女授亲不亲,你放尊重一点。”说到最后,他语气已甚不客气。
衣剑声不但不听,反而把绫甄往他身后带。礼法算哪根葱?就算对不起全世界的人,他也绝不拱手将墨痕还给慕平兄。
方慕平脾气再好,这时候也火了。他伸指向衣剑声胸前的“膻中”、“气海”两穴点去,志在逼衣剑声放开绫甄,不在放手一搏。
般若指!
衣剑声放开绫甄,以手代剑,回了一招“雁渡平沙”。内力到了高深处,飞花摘叶都可伤人,何况他一双长期在朱砂中淬练的铁掌。
慕平兄和他的功力在伯仲之间,墨痕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稍有不慎,遭殃的一定是她,所以衣剑声不敢亮出宝剑。
绫甄想阻止两人大动干戈,可是她要真有那个能耐,“明日帝国”就轮不到杨紫琼当女打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