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小女孩身边的杂草,微微倾身,凑近她。“你配不上美丽的鲜花,倒是挺衬杂草的,你以后就叫小草,知道了吗?”
“少爷,别捉弄人……”
大男孩仰头哈哈大笑,转身走向车子。“彩嫂,快上车吧,别理她了。”
小女孩从头到尾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她不懂他为何忽然笑得这么开心。
既然他笑得开心,那“小草”一定是个好名字。
“我家少爷就是这个样儿……”好心的大婶一脸抱歉。“别管什么名字不名字了。你乖,拿了钱快去买点东西给婆婆吃的。”
气派的大房车已经驶远,小女孩仍伸长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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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
东方才渐露白,天然小镇已展开一天的忙碌。
青翠的稻苗迎风摇曳,放眼望去,绵延百里的土地全是关家的产业。
此处的每一亩田,象做着关家帐册上密密麻麻的财富,但这对终年辛勤忙碌于呼陌之中的农人们而言,“财富”只像是个冷僻难解的名词,他们不懂,也不想去懂。他们只知道今日播下的小种子来日将成为大希望,一家子的温饱全靠它了。
贫苦却强韧的生命力,不时在这座小镇上演……
“不!不要!”
尖锐凄楚的哀号声,震天动地,听的人心都揪成一团,而忙于农事的村民并未因此中断手边工作,却都不约而同的摇头叹息。
似乎,大家都已有了心理准备……
“不!不卜’一名神色仓桌惊惧的女孩,年约十六岁,她双膝一软,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小草给你们磕头,求求你们别带走婆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这一声声磕的几乎要抬不起 来的响头,看的教人着实为难。
“再不尽快处理,是不是大伙儿都别过日子了?”王家大嫂实在憋不住了,埋怨如连珠炮。
“人都死了好几天,亏你还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小草,你受得了这股味儿是你有本事,可我们怎么办?这尸臭漫天的,闻了直想吐呀!”
蓦地停止磕头的小草,仰起惨白的脸孔,含泪望着王家大嫂。“婆婆没有死,她没有……婆婆只是累了……”
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有如断线珍珠,从小草的眼眶纷纷坠落。
“婆婆说她好累,想睡觉了,婆婆说……婆婆说就睡一会儿,就只是睡一会儿……”小草抖着唇瓣哺哺低语。
她忽然激动的加大音量,像是怕人不信。“真的,婆婆只是在睡觉而已。”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会蠢的连活人死人都分不出来?”王家大嫂臭着一张脸。“只有死人才会发出这股恶心的味儿,这也不懂?真傻!”
“不,不,婆婆没死……”小草拼命摇晃着小脑袋,慌慌张张的朝四周围的人逐一跪去、逐一磕头。
“王伯,求求你相信小草,婆婆只是睡了,她没死!”
“婆婆没死……宝姐姐,小草不敢撒谎,婆婆真的没死。”
“徐奶奶,求您告诉大家,婆婆只是睡了,她过没多久就会酿了。您就帮小草说说话吧,求求您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伙儿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小草这孩子不是蠢,她只是不愿意去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小草,你也甭自欺欺人了。”徐奶奶叹口长气。“徐奶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但;唉,虽说你是哑婆婆捡来的,生娘不及养娘亲,哑婆婆到底是你唯一的亲人,她这一走,你当然会觉得不舍。”
“不,不是这样的……”小草固执的摇头、再接头。
“小草,你听话。”宝姐姐放柔声音,弯下腰扶起她。“你要振作起来,哑婆婆才能走的安心。还是让我们先葬了哑婆婆吧!”
葬了婆婆……那她不就再也见不到婆婆了?小草一想到这儿,肝肠寸断,失魂落魄的低喃:“不,不可以……婆婆要永远陪伴小草,永远,永远……”
一时恍惚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捆绑成人形状的草席已经被两名年轻人抬起来,小草激动的整个人从地上跳起来扑上前去。
“你们做什么?快放下婆婆,别带走婆婆呀!”
“你就别闹了!”年轻人不耐烦的大喝,腰杆儿奋力一晃,摔开捉着他衣角的小草。
小草一个往后跟辍,正好有人扶住了她。“小草,你冷静点,别再这样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把婆婆还给你,婆婆也 活不过来呀!”
“小草,你就让哑婆婆好好的走吧……”
就在一片安慰声浪中,忽然窜进了极不协调的尖嗓门。
“都折腾了好几小时了,是不是还嫌没闹够呀!”王家大嫂两手一捞,便将小草逮个正着。再嚷,我就叫人拿绳子把你绑起来!
王家大嫂粗鲁的揪着小草,那疵牙咧嘴就贴在她耳朵边大吼:“大伙儿是看你可怜,这才放着家里的活儿不干,专程赶来帮你葬了哑婆婆。你没一声谢倒也罢了,还拼了命的瞎搅和,你当咱们吃饱撑着呀!”
“唉,别……别这样。”宝姐姐连忙从王家大嫂手中抢下小草。“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一下子的工夫,哪里想得开呢?你就别跟她认真了。”
王家大嫂向来就很排斥哑婆婆,对小草自然也没有过好脸色。
“是,她命好、我命贱,不到十八岁就嫁进了王家做牛做马。她都十六了还能被当成孩子看、耍着臭脾气……呸!”
“你那张嘴呀!就晓得刻薄人……”徐奶奶忍不住唠叨。王家这房媳妇儿的泼辣劲儿,实在教人不敢恭维。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嚷着,而在一边的小草充耳不闻,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捆草席。
牙一咬,她冷不防地又扑了过去。
“求求你把婆婆还给我,快还给我呀!”
小草涕泅纵横,既惶恐又悲伤,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紧紧抱住年轻人的一条腿不放。
“我不能失去婆婆,求求你,求求你别……别……”那条强健的腿为摆脱紧抱不放的纠缠,不时胡乱甩动,有好几次都揣着了小草的脸、头……
不痛,小草一点也不痛,“ 哥哥,小草再给你磕头、磕头……”
碰、碰、碰……这连声闷响,一次比一次重、一声比一声结实,只见小草那忽高忽低的头颅,猛往地面敲去。同时,也敲撞着旁观者的心。这闷闷的磕头声,教人听了鼻酸不已。
不痛,小草一点也不觉得痛……汩汩鲜血从额头渗出,流过了眉心、鼻梁、嘴唇……咸咸的,什么东西咸威的?血,那咸咸的味道,是血……原来血和泪一样,都是咸的……小草这才明白,眼睛所流的每一滴泪都是血,体内所流的每一滴血都是泪……
而这场血泪交织的命运,现在才正要开始……
第二章
烈焰当头,微微臃肿的彩凤已流了满身大汗。
抹抹悬在鬓角的汗水,彩凤才刚走上了桥,便迫不及待伸长脖子往桥底下望去。
“小草,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兜了一大圈可让我找着了。”
小草闻声抬头。只见上头有道人影匆匆越过桥面,步下石阶朝她而来。
彩凤一脸的心疼,张手便拥住小草瘦弱的身躯。“可怜的孩子,别哭了。你再这么糊里糊涂的哭下去,眼睛都被你哭坏了呀!”
瞧这眼又红又肿的,该是流了多少伤心泪啊!
小草无声的栖息在陌生人的拥抱中。她什么都无所谓了,婆婆走了,连她的心也一起带走一了,如今的她只剩下一具空壳。
“唉,我昨儿个一听到哑婆婆去世的消息,就开始为你发愁了。”彩凤叹息,幽幽地望向哑婆婆墓碑。
说是墓碑,也许言过其实了,那儿竖着的不过是块残破的木头,而木头上,有着像是用利刃划下、显得粗糙的几个字。
我的母亲
小草
哑婆婆捡到被遗弃的小草那年,已六十高龄,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又是个没用的抬荒老太婆,她自卑的甚至不敢以母亲自居,更不许小草喊她一声妈。
但在小草心目中,哑婆婆就是母亲了。有得吃,小草先吃;有得穿,也是小草先穿。这番掏心掏肺的相待,谁能说不是出于母亲的爱?
彩凤感动的泪水盈眶,轻拍着小草单薄的肩膀。“乖,小草真乖……我想哑婆婆在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她拎起手绢儿为小草拭去泪水。“自从哑婆婆下葬之后,你就一直守在这儿吧!唉,几天不吃不喝的,这怎么成?”
“不饿……小草不饿……”
小草机械式喃喃回应,目光呆滞无神。
“小草,还记得我吗?”彩凤柔声问。“我是彩嫂,当时好像来不及跟你说的样子。嗯,记不记得?几年前我们就在这儿见了面的。”
彩凤一只手朝上方指了指,小草木讷的视线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依旧是一脸茫然。
这陌生人指着桥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