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不自己瞧瞧他去呢?”以洁微笑着说,拉着他就往楼上走:“他看见你回来,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伯伯”?乔玉翡跟在他们身后上了楼,若有所思地玩味着这个称呼。这么说,这个陆平浩和陆守谦应该是堂兄弟了?她的病人可真是个“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好佬呀,玉翡情不自禁地想。她在陆家已经工作了一个月,对她的病人也有了相当的了解,对这个老人越来越是喜爱。尤其在她知道了:以洁不过是陆铁龙好友的遗孤,和陆家根本没半点血缘关系,这老人却还当她亲生女儿一样地照顾长大时,对老人的敬意就更高一层了。
按理来说,人家团圆喜庆的场面,她这个特别护士是不应该插在一旁凑热闹的,但陆铁龙的身体状况使她不敢冒险远离,只好厚着脸皮在一旁跟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她在的关系,伯侄两个的感情表现都很含蓄。虽然,第一眼见到平浩的时候,老人全身都起了一阵无法忽视的轻颤,害得她乱紧张一把的,幸好很快就平息了。
“伯伯。”是平浩先开的口。那一声呼唤极其谙哑,仿佛是过多的情感堵塞了他的声音。老人脸上肌肉抽动,只是一味地点头,老半天才挤出一句:
“好,好,回来就好了。”
以洁轻轻地拉了玉翡一把,悄悄地退出了房间。玉翡还不放心,乌溜溜的眼睛直往老人身上瞧个不住。以洁低声说:“不要担心啦,刚碰面的时候都没事了,现在还会有事吗?如果真有什么事,大哥不会叫我们啊?难不成他们两个会一起昏倒?”
玉翡一想自己果然是杞人忧天得过火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跟在以洁身后退出了房间。何妈在厨房里头切切剁剁地,嘴里头一直在叨念着:“加了两个菜不知道够不够?还是加三样菜好了。今天是来不及了,明天可得给他炖个冰糖酱肉肘子,再弄个韭黄汤包,”
以洁笑着走了过去,从后头一把抱住了何妈宽厚的腰。“你这么宠大哥,当心我吃醋喔!”
“小鬼!”何妈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你会吃醋才怪呢!你大哥不就是你想法子调回来的吗?再说,这几样菜你自己难道不爱吃吗?小时候还一天到晚跟你大哥抢酱肉肘子呢!”
“自从大哥走了以后,你就很少做这道菜了哪!”以洁有些伤感,何妈赶紧用肘子推了推她。
“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再说我也不是不做,而是做了没人吃呀。平浩不在,你又到外地去上大学。我煮的菜有那么大能耐啊,你们早一个个家鸽一样地呆着了,”
玉翡呆在客厅里头,听得何妈扭开了抽风机,两个人底下又说了些什么便听不清楚了。但她已经注意到:何妈压根儿没提到陆守谦。她知道何妈在陆家工作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名义上是管家,其实等于是另一个家人;这么明显的偏心不应该是没有原因的……念头才刚刚转到这里,前头便传来了遥控铁门往旁拉开的声音,守谦的雪铁龙驶进了车库,人也随后在客厅门口出现了。
“咦,乔小姐,我爸今天放你假啊。”守谦一见到她便笑着招呼,而后耸起鼻子来嗅了两下。“哇,好香!何妈今天怎么回事?哈,小洁,原来是你回来了!我就说嘛!”他吊儿郎当地倚在厨房门口,半笑不笑地看着以洁:“小姐,你的魅力可真大呀!唉,美人嘛总是吃香一些,你小哥可就没这么好的福份。”
“小哥!”听见他的声音,以洁豁地回过头来,脸上满满的都是欢喜:“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听到,这抽风机太吵——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大哥回来了!”她兴奋得简直要尖叫起来:“大哥回来了!”
“啊?”
“大哥回来了!半个钟头前才到的!”以洁抓着他的手一阵摇晃:“这不是太好了吗?快看看他去吧!他现在正在伯伯房里呢!来!”不等守谦回过神来,她抓着他的手就往楼上跑。
才刚刚走到楼梯边上,平浩扶着陆铁龙下楼来了。他的视线掠过以洁,胶着在守谦脸上。当他开口的时候,那声音是平淡得近乎没有感情的:
“好久不见了,守谦,一向可好?”
“托您的福啰,大哥,”与平浩正好相反,守谦的回答是嘻皮笑脸的:“穿的是西装革履,开的是进口轿车,吃的是山珍海味,您说我可能不好吗?”
以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简直无法相信她两个哥哥的再度会面竟是如此模样。平浩却只是无言地点了点头,便又扶着陆铁龙往下走了。守谦赶上前去,从另一边扶住了自己的父亲。老人锐利地看了他一眼,守谦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怎么了,老爸,你儿子就不可以偶然孝顺一下吗?”他笑嘻嘻地说:“当着小洁和乔小姐的面,好歹让我表现表现嘛!”
那一顿晚餐气氛诡异之极,整顿饭就听得守谦在那儿高谈阔论,谈了许多他在商场上和人交际应酬时的趣事,以及几桩他“谈得很漂亮”的生意。以洁心分二用,一面听守谦说话,一面不住地打量着大哥。
在她的印象里,平浩大哥一向就不是个多话的人,但重返家园时仍然如此地沉默,就未免有些不寻常了。虽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小哥就已经习惯了成为餐桌上唯一的主角,可是她并不记得他曾经如此地自我炫耀,话里头甚至有些夹枪夹捧……她不知道大哥怎么能听得那样无动于衷,更不明白伯伯为什么也不插个口,只是默许这种对话进行下去。是他们一向谈话就是这样的么?记忆里好像不是这样的呀?
是她当时太年轻了,以致于分辨不出别人说话的口气、以及话中的寓意么?不管怎么说,五年以前的她,只不过是个刚上大一的小女生而已。然而她无法相信自己会那么迟钝。小哥这种态度,绝无疑问是只在今晚才出现的。然而这又是为了什么?他怎么可能会不高兴见到自己的堂哥呢?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堂哥嗳!以洁不安地看看伯伯,再瞧瞧玉翡。后者脸上也同样地露出不大自在的神色。
觑着一个空档,以洁站起身来在每个人的杯子里都添了一点香槟——当然,伯伯的杯子除外:“小哥,你也别光顾着说话不吃饭呀。大哥,欢迎你回家。”她对着他举了举自己的杯子。
平浩露出了一抹和煦的微笑。“谢谢,小洁,”他一面啜饮着杯中的酒液,一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小姑娘长大了那么多,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可不是?女大十八变哪。”陆铁龙也笑了,整个晚上第一次插口进来:“你都不知道,她放假回家,我们都让她那些追求者的电话给烦死了!”
“伯伯!”以洁叫道,平浩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相信。”他饶富兴味地道,那眼神是温暖而关切的:“小洁应该有男朋友了吧?几时带回家来让大哥瞧瞧呀?”
“才是半个也没有呢!”陆铁龙叹气:“每回问她,她都说是普通朋友,普通到后来,干脆连朋友也不是了。你看看她,二十五岁了她!她妈妈二十五岁的时候,可是老早就把她给生下了!”
“伯伯,时代不同了啦!”以洁抗议:“现代人就算三十岁结婚,都还算不得晚呢!还有你不许再说话!你不是食道才开过力吗?”
“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陆铁龙搔了搔头:“乔小姐,你说句公道话吧。我连创口缝线都拆了,这小鬼居然还这样管我!”
玉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浮起一丝捉狭的笑容。“呃,这个嘛……虽然拆了线,还是多休息一阵子比较好些。”
老人大笑起来,以洁则朝着玉翡竖了一下姆指,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同谋的眼神。守谦在一旁也笑了。
“我说老爸,你根本问错对象了嘛。这两个女生根本就是同一国的。”
“你还说呢,小哥,我找不到男朋友,有一半可是你害的!”
“这干我什么事了?”守谦大愕:“你小哥什么时候过滤过你的电话?又什么时候拿着大棍子在门口等人了?”
“那倒不是这样啦。”以洁笑眯眯地说:“可是我大哥那么优秀,小哥又长得这么帅,我要想不眼高于顶也很难呢!找不到男朋友又怎么能怪我?”
她真的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可是餐厅里那才刚刚活泼起来的气氛,一下子便又冷了下去。平浩低头抿了一口香槟,守谦则闷不吭气地端起了饭碗。她对着玉翡投去一个求救的眼光,后者回了她一个同样莫名其妙的眼神。幸好就在这个时候,何妈端着水果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