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平浩使了性子还要出去住旅馆,以洁急忙拉着大哥在椅子上坐下。何妈早已捧了一盆子冰走过来,又去拧了一方湿毛巾来放在以洁手上,而后转身就走。
“你要到那里去?何妈!”
“看看守谦去。这里有你就行了。”何妈脚下停也不停,最后一个字已经是从门外传来的了。
察觉到房里只剩得大哥和自己两个人,以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方才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解了那么多的谜,感情经历了那么激烈的冲击,心态上却应该作什么样的调适呢?天,她有那么多的话想问他呵,结果反而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问起了!她只有默默地举起手来,为他擦去嘴角的血渍。
“你们男生啊,”她苦笑着摇头。想到方才那拳脚交加的一幕,她还忍不住要打哆嗦:“很疼是不是?”
“这没什么。要不了两天就好了。”他淡淡地说。以洁很快地瞥了他一眼,一时间十分怀疑他这话是语带双关的。
“小哥今天酒喝得多了。”她让自己的双手保持忙碌:“幸亏你正好经过。”
“我不是”正好经过“,”他打断了她:“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以洁手上正在包裹的冰袋重重地在冰块上撞了一下,但这撞击还比不上她心脏敲击肋骨的声响。想起自己晚餐之后对着他大嚷大叫的那些话,以洁只恨不得自己可以凭空消失了才好。只不过奇迹并不总是在人们祈祷的时候发生。而她还没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做,平浩已经将她拉到了他的身前。
即使他注意到了她酡红的脸颊,却也很仁慈地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想了很久才终于承认你是对的,小洁,”他轻轻地说:“我是责任感发展过度了。说得难听一点,是太自我膨胀了……”
他的声音消逝在沉思之中,好半晌才又接了下去:
“那对我而言并不容易。你知道,我一直认为家琪的死我难辞其咎。虽然说她是车祸死的,但那车祸发生在她开车离家的时候,并且是在她情绪激动的情况之下才会发生的,所以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你今晚和我说的话我自己也曾经想过,但总是马上就让我自己给推翻了。仿佛是,我如果胆敢卸下心头这副重担,就是在文过饰非,就是在推诿责任似的。我把自己封闭了那么久,甚至不敢伸手去要求一点幸福……”他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话锋突然之间一转:
“守谦今天晚上跑来向你求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她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没想过他可能是爱上你了?”
以洁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一面怀疑着自己的耳朵。她没听错么?大哥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也不认为他爱上了你。”平浩静静地说:“他之所以向你求婚,我想——是潜意识里想要报仇。”
“什么?”
见到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平浩微微地笑了。
“就一个敏锐聪明的女孩子来说,你有时候还真不是普通的迟钝哪,苏以洁。”他微笑着说:“这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他向你求婚,是因为他想从我身边将你夺走,就像我当年将家琪从他身边夺走一样。”
她脸上刚刚消散的热气这会子挟着更高的热度扑了回来,而平浩没给她半点脱逃的机会。他双手用力朝内一扯,以洁立时跌进了他的怀中,让他给圈得牢牢地。
这变化来得如此迅疾,她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想要挣扎了。而她或者也根本没想过要挣扎。他看着她的眼神那么专注又那么温柔,而那一向紧据的嘴角此刻带着那么柔和的笑意……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眼睛却完全无法离开他的脸。
“小傻瓜,”平浩轻轻地说,环抱着她的双臂在不知不觉间加重了力道:“你还没想明白我前一阵子拚命躲你是为了什么?连守谦都看出来了。不过这也难怪,那小子本来就是个情场老手,”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点上了她因惊愕而半开的嘴唇:“至于你,我想我应该可以把”如果我说我爱上了你,你打算怎么办“的”如果“拿掉吧?”
“噢,你——你——”以洁羞得连发稍都红了,双手使劲往他胸前一推就想跳下来,却被他死命地捉住了。
“小洁,小洁,不要这样,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他安抚地说,将她紧紧地按到了自己胸前:“你不觉得我们已经树立了太久的屏障,耽搁了太长的时光了吗?”
这话成功地使她安静了下来。是的,为什么要抗拒他们两人都已经知道了的感情呢?他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才重新在脸上绽出了阳光;自己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背地里赔了多少泪水……
可是,难道就这样子定了?她心中不是不欢喜,却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有点不甘心。躲了自己这么久,现在来说上几句话就完结了?他甚至没送过自己一束花哪!她别扭地在他怀中扭了一下,决心不让他这么轻易就过关。
“那家琪呢?你不是爱她爱得要命吗?”
“家琪……”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否认我很喜欢她,也许我当时真的认为自己爱着她。但……我并不认为那是一种横刀夺爱。我只是……她当时那么绝望,那么心碎,却又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而我无法忍受陆家多出一个私生子……”
他苦笑着耸了耸肩:“你不妨称它为一种自我膨胀的英雄主义。只不过这个自命为英雄的人并没能真的救了他想救的人。家琪婚前就已经不快乐了,婚后还是一样不快乐。而且越来越忧郁,越来越退缩。我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直到今晚才知道,那是她在爱情和道德之间挣扎的结果。唉,也许我娶她毕竟是错了,”
“别说了大哥,你明明知道她那个时候有多么绝望。她自己也一定考虑再三才会答应嫁给你的。”他话声中的悲伤使她不忍:“我们不要再谈她了。”
平浩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眼眸中重又露出了一点笑意来。
“好,我们不谈她。”他同意道:“不谈她谈什么呢?”
他专注的凝视使她情不自禁地垂下了眼睛,但他稳稳地捧住了她的脸,而他的呼吸拂过了她的脸颊。在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之前,他已经极尽轻柔地吻住了她。
好半晌之后她设法将自己移开了半吋。她的头还是昏的,说出来的话近乎不知所云:
“大哥,你怎么能……我是说,你的嘴……”
“受伤了,是不是?”他的声音里带笑:“所以才需要治疗呀。”
没再给她说话的余地,他再一次吻住了她。
葬礼过去之后,律师公布了遗嘱。陆铁龙名下的捷铁股份,五分之二给了平浩,五分之三给了守谦。房子是留给守谦了,现金和其他的投资则各有分配,还有捐给慈善机关的。
以洁对遗产的分配并不关心,因为伯伯给她的已经够多了——十几年的教养和慈爱,是人世间任何金钱也无法代替的珍宝。更何况有了捷铁一半的股权,她实在已经是富婆一个。听到伯伯还留了一百万的现款给她,以洁当场便流下泪来。
平浩对遗产同样地漠不关心,因为他的想法和以洁是一样的。奇怪的倒是守谦。在听着遗嘱条文时他连眼睛也没眨上一下,仿佛对这一切也同样地不放在心上。更确切点说,打从他和平浩打过那一架以后,他整个人的神智便已经不知道飞到了那里,两道浓眉总是皱得很深。以洁开始有些担心了。
律师走了以后,她跑进平浩房里去找他,惊愕地发现他正在收拾东西。
“你在做什么?”
“搬家啊。”平浩的手连停都不曾停:“葬礼都已经结束了,我还有什么理由待在这儿?”
“可——可是……”
“别担心,小洁,我只是要搬出去住,不是要离家出走。”他停下了收拾的动作,回过身来看着她笑了:“我打算先找家旅馆窝几天,再给自己找层公寓。你放心,不会离家太远的。在公司里还是天天都可以碰面啊,是不是?”
“可是,”她仍然万分地舍他不得:“那还是不一样啊。最起码,我就没法子每顿饭都和你一起吃了。”一面说话,她一面将床上的皮箱移到一旁去:“今天已经晚了。如果你一定要走,明天再走不成么?”
平浩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倾身向前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印了一记。
“好吧,明天走就明天走。晚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差别。”说到这个地方,他若有憾焉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能够早一点从那场恶梦中走出来,我们现在已经结了婚。可是现在……只好等守孝期满再说了。”他露出了一个自我解嘲的苦笑:“英雄的代价,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