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鼓励我,帮助我,安慰我。
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使得思亚心里暖烘烘地,一时间什麽话都说不出来,只
能以微笑来回应她。
“照你这麽说,这个写匿名信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弟弟了?”学耕问:“那小
子想必非常恨你?”
“喔,是的,非常之恨。”月伦苦笑:“我大三那年他还在服兵役,所以没
采取任何行动,等他退伍之後──”她微微地打了一个哆嗦。即使是现在,想到
那些恶毒而血腥的文字,仍然唤起她非常不快的记忆:“他就开始寄一些威胁恐
吓的信给我。虽然是匿名信,但我知道:除了徐庆家之外不可能有别人。他把他
恨我的原因写得那麽清楚──”她又打了一个哆嗦。
“那些信还在吗?”
“怎麽可能还在?几乎是一接到手就撕成碎片了。”月伦苦笑着回答思亚的
问题:“真糟糕,是不是?不然现在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报警了。”
“报警当然是要报的。我相信我们迟早会拿到足够的证据。问题是报了警能
有多大的作用,我很怀疑。”思亚皱着眉头苦思:“台湾的警力不足,是小学生
都知道的事。警察局绝不可能派一两个人跟前跟後地保护你,最多是加强一下工
作坊附近的巡逻就算了。依我看哪,在逮到那个徐──徐什麽来着的?”他向月
伦求救。
“徐庆家。”
“在逮到徐庆家之前,要想保护月伦的安全,我们只有采用自力救济了。”
苑明和学耕不约而同地用力点头,立刻和思亚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各种方案来
,月伦简直连插嘴的馀地都没有。
“以後石月伦排完戏後,我负责来接她。”思亚的话才刚刚出口,学耕立时
抗议:“我送不是比较方便吗?而且我个子比较大,吓阻力应该比较强。”
苑明气得直咬牙。如果不是怕做得太明显的话,她真想狠狠地踢学耕一脚。
这麽不解风情的呆子,当年怎麽会跟她恋爱的呢?一定是他的荷尔蒙在非常时期
分泌过多了。话说回来,在顾虑月伦的安全问题上,学耕的说法好像比较实际┅
┅
但这个提案立时就让思亚给否决了。“我想接送的工作还是交给我好些吧,
范兄?这个地方也需要人全天镇守的。万一那小子决定摸进来装定时炸弹怎麽办
?再说我个头虽然没有你大,当年服役的时候,跆拳练得可也并不太差。”
学耕侧着头颅想了一下。“也对。那我就让工作人员多加小心了。另外也得
通知大厦管理员,叫他留意一下出入的闲杂人等。”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觉得
这法子其实不会有太大的作用,因为一座办公大楼里出入的人是太多了。因此他
转向了月伦:“你有没有徐庆家的照片?”
“没有,”她还没来得及再说,学耕已经很不满意地皱起眉来:“那就得想
法子弄到手了。你知道他以前读的是哪个学校吗?”
他们就这个问题又讨论了一阵子,使月伦听得既迷惑、又惊异。老天爷,她
都快相信他们可以去开徵信社了!左一条线索,右一个门路,这些男生的朋友可
真是三教九流得很!
这样的了悟使她安心得多了,也使她开始觉得:事情并没有那麽可怕。她当
然不敢低估隐伏在黑暗中的危险,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而她
的朋友们也并不止是在为她作消极的防守,还打算主动地出击;被猎者成了猎人
,威胁者成了猎物。虽然一切都还只是在纸上谈兵而已,但这起码让她不再觉得
那麽无助,那麽窝囊。
“我还有一个建议,”苑明说:“以後再有这种匿名信,一概由我来拆。已
经知道这个人的用心险恶了,干什麽还让学姊受这种惊吓?”
月伦的眼睛全无预兆地湿了,苑明赶紧抱住了她。
“嘿,学姊,不要这样嘛,不会有事的啦,真的,”苑明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月伦哽着声音笑了。“我不是害怕,只是┅┅只是太高兴了,能有你们这样的
朋友。”
苑明的反应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点,学耕则因了不怎麽习惯这样的赞美而乾
咳了两声。
一直到思亚伴着月伦走出了这栋办公大楼,月伦的情绪还不曾完全回复正常
。她的双眼异乎寻常地晶亮,十指则在身前紧紧地交叠。思亚无言地走到车子旁
边,从把手上挂着的塑胶袋里取出一个安全帽来交给了她。
很明显地,那是一个女用的安全帽。鲜艳的红色完整如新,一看就知道是刚
刚买来的。月伦看看帽子,再看看思亚,眼睛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气。
“这──这是给我的吗?”
“那当然哪。”思亚笑着将车钥匙往起动机上插:“这麽小的安全帽戴在我
头上,岂不成了孙悟空的紧箍儿?”
“可是──可是──”月伦依然满面的困惑之色:“可是你自己没有安全帽
呀?”
“那是因为你的头比我的重要嘛。”思亚看她一副不知道要把安全帽怎麽办
的样子,便过来替她将帽子戴上,一面帮她调扣环:“别忘了,咱们的戏剧圈将
来全靠你了──石月伦?”
月伦那颤抖的嘴唇,以及两行顺着脸颊往下直滚的晶莹泪珠,只把他吓得手
足无措:“喂,你不行哭呀,拜托,不要哭,我┅┅”眼见月伦的泪越滚越急,
他张惶了两秒之後终於决定将她抱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什
麽话了?你告诉我嘛,求求你,石月伦,不要这样一直哭好不好?”
月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格子衬衫迅速地被泪水浸湿了
。她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不断地颤动,使得他只能徒劳地轻拍着她的背脊。然而
就在他用这种动作来抚慰她的时候,一种清晰的了悟也同时进入了他的心底:她
是在发泄情绪,而不是在生我的气!谢天谢地,原来我没做什麽惹她生气的事!
这样的了悟使他整个儿镇定了下来。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轻拍她背脊的
手势也更柔和了。本来还想顺顺她的长发的,不幸那顶圆圆的安全帽怎麽看也不
像一个吸引他手指的对象,因此只好专注於她的背心。也真是难为她了,他怜惜
地想: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会被自杀的男朋友──更正,是“前任”男友──的
弟弟恐吓追杀的,更何况这些匿名信的存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想到她更年轻、
更脆弱、更伤心的岁月里,就曾在沈默中受过这样的折磨,思亚几乎把牙齿磨出
了声音。等我逮到了你,姓徐的小子,你看看我要怎麽整你!
月伦的哭泣渐渐地消歇了下去,身子的颤抖也逐渐平息了。察觉到她动了一
下,自他的肩上抬起头,思亚环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放开。
“哭一哭心情好多了喔?”他温柔地问,月伦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
“对不起,”她用手背擦着颊上的眼泪,思亚赶紧掏出手帕来递给她。
“嘿,我发现你是个脏小孩哦,”他温和地取笑她,试着想让她开心起来:
“怎麽你出门从来不带手帕的吗?”
“我又不会每天都这样哭!”她抗议,而後不怎麽好意思地皱了一下鼻子:
“而且手帕好麻烦。”
“手帕好麻烦?那麽面纸呢?”
“一样啦!”月伦气恼地道:“我明明记得自己每次出门都带了的,偏偏要
用的时候就是找不着!”她用力地跺了跺脚:“你不可以再笑我!”
“我没有,我没有!”思亚忍笑道:“再说记得带手帕又有什麽好处?回家
还得洗。”不给月伦还嘴的馀地,他拍了拍机车後座:“要不要去吃消夜?”
“要!我要吃很多!”月伦一面把手帕塞回他上衣口袋里一面说:“而且这
次你付账!”
思亚藉着跨上机车的动作来遮掩他脸上的笑容。感觉到月伦的双手环上了他
的腰,他二话不说地发动了车子。他真不敢相信,他有些昏眩地想,仍然因了这
个他没有见过的石月伦而困惑。怎麽,在那个成熟、自信、专业化的表象底下,
居然是这样一个小迷糊吗?这个小迷糊有着全然的孩气,可以情绪化,可以不讲
理,也可以被人疼,被人宠。而思亚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哪个部分多些┅┅
其实这一个部分他以前曾经见过──她的阍气和顽皮都不是单独存在的──
只是没有一次表现得像今天晚上这样彻底。而他确定看过她这一面的人绝不会多
。或者只有她真正喜爱、真正信赖的人才见过?
想到这个地方,思亚的心几乎要飞了。她知不知道她已经给了他这样的阖权
?知不知道她已经撤下了某种屏障?
然而,伴随着欢欣而来的,是一个尖锐、沈重、极不受欢迎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