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开车送她回去。时间已经很晚了,街道上空无人迹。他伸出手来,顺了顺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他深沉的眼睛在她脸上流连了一阵子,使得她心脏狂跳不已。但他终于只是微微笑,向她道过晚安便走了。
江梦笙有些惊讶,甚至是有些失望;但在内心深处,却又因他的绅士风度而深怀感激。如果说自他们初次相遇时起,她的心里便已充满了他的影子,那么那晚的约会,便令她轻轻易易地跌进了爱河。她根本没有能力去制止——或者,她也根本没想过要去制止。
此后的几个星期里,他公开地追求她,把她给捧上了云端。他带着她看电影,听戏,参加宴会,参观各种展览,兜风……而,在他们共享的美好时光里,除了迟迟而来的亲吻之外,他没有做出任何其他越轨的事。她的日子是一个幸福得教人喘不过气来的美梦,而她一直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一直到那个最终的、美好的夜晚。
这个记忆已经在她心里过上千千万万遍了。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家——她当然负担不起一整层公寓,这层公寓是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合租的,一个人拥有一间卧房。但她那两位室友常喜欢晚上看电影、逛街、约会,江梦笙常常是一个人在家的。这天晚上也不例外。她因为一整天忙乱的工作而精疲力竭。门铃响的时候,她才刚刚从浴缸里跨了出来。
她披了一件薄薄的丝袍,匆匆跑去应门。再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李均阳。这使她又惊又喜,双眼因喜悦而发出了光芒。
“我可以进来吗?”
“呃……呃,当然可以。”发现他的眼睛在目己温而贴身的丝袍上溜来溜去,她情不自禁的脸红了。虽然他一向十分君子,但自己这个样于也实在太那个了一些,莫怪他会有这种反应。她本能地环住了臂膀,向后退了几步:“你坐一会。我……我去换件衣服。”她嗫嚅地说着,转身向后走。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竟然伸手拉住了她。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的声音既沉且低,眼神深不可测。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坐吧。”她的声音低而不可闻。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进去换件衣服的;她想着,迟疑地看了自己的卧房一眼,还没有打定主意,却被他突如其来的言语惊呆了。
“我想见你,因为我明天要离开了。”
“离开?”她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得老大。他什么意思?离开?她迅速地转过身子,打开冰箱去拿汽水,以免他看到自己受伤的眼神。然而她无法遏止自已轻颤的双手,也控制不住自己微颤的双唇。杯子和汽水瓶在她手中不住地轻击,发出细碎的微响。在这一刹那间她把自己要进房去换衣服的事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从她身后伸出手来,从她手中取走了杯子。她回过脸来看他,他的面色异常严肃。“我明天必须到南非去。”他解释着,凝眸审视着她,“我的一个好友被枪杀了。他在那边替我经营一家公司,所以我非去不可。”
“枪杀?”她惊得瞪大了眼睛,“人家干嘛杀他?”
他耸了耸肩。“南非现在乱得厉害,到处是暴乱和战争。革命党对抗政府——简直是疯了!”他的手用力扒过自己浓密的头发,仿佛这样便能梳走自己的焦虑。江梦笙这才发觉:他竟是如此疲倦。他的嘴角有着紧张的皱纹,而他瘦长的身体绷得死紧。
“你一定……觉得很难过吧?死亡总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李均阳凝视着她。“是很难接受。”他低语,把手中的杯子又放到桌上去。他显然根本一点喝它的胃口都没有,“他是那样的一个好人,一个那样的好友……”
“你不坐吗?你看起来好累。”她温柔地说,希望能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使他觉得好过些。
李均阳微笑了,优雅地蜷进一张舒服的椅子里。她也跟着坐进了沙发里,把丝袍又拉紧了些,觉得心里好难过。
“你……你要去多久啊?”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不希望自己听来一副占有欲极强的样子。虽然,她已经开始觉得:这样的分离会千般万般的折磨死她。
“我不知道。”他疲倦地说,“我得安排葬礼的一切事宜,还得安排公司的一切——可能要一个礼拜,也可能要好几个月。”他燃起了一根烟,慢慢吐着烟雾;仿佛要借着这些烟气,吐尽他胸中的块垒。
她无言地看着他,看着他微蹙的前额,紧抿的嘴角,不觉心为之痛。他为了公事将到那样的险地去,而她将有多少日子看不到他……在她惊觉以前,泪水已然无声地滚下了她的脸颊,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看见她的泪水,而她急忙别过脸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捻熄了烟头,伸过手来环着她的肩膀,拥着她站了起来。“噢,天哪,梦笙,小东西,别哭。”
“对不起,”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抽泣,“只是我——我会很想念你……”
他重重地叹息了。“我也会想你——如果不是那个地方该死的那么危险,我真想带你一起去。”
“我不在乎——”她的心霎时涨满了幸福。因为他说他会想念她,因为他希望和她在一起。
“可是我在乎!”他在她犹湿的发际低语。“我绝不会把你放到那种危险的地方里去!”他抬起她的脸来,轻轻吻在她潮湿的眼上,舔去她咸咸的泪水,“梦笙——”
他们的眼睛相遇了。他们的视线激烈地锁在一起。一种全新的觉醒闪电般穿过她的全身。有那么一段的时间里,他们无休无止地凝视着对方;而后,李均阳饥渴地分开了她的双唇,而她融化在他结实有力的身体上。他的双臂紧紧地环绕着她。
他深深地吻她,吻得她天旋地转,而后吻过她的脸颊、下颚及眼睛。
“我一直试着不要碰你——梦笙,”他在她唇边哑声说道,“那样的自制快把我给磨疯掉了。趁着我还有理智的时候说不,否则我……”他的胸膛沉重地起伏,而他的亲吻辗转缠绵。
他坦白的言语像电流一样地穿过她全身,使她情不自禁地颤抖。激烈的欲情在她体内爆发开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全都淹没。她没有力量去拒绝,也根本不想拒绝。她爱着他,不是么?既然心已相许,又有什么可以保留?何况啊,过了今晚之后,天知道她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只要眼前有一分一秒可以掌握,她都不愿放弃。她要他,要他给她一切,要他所有可以留下的记忆。她毫不迟疑地回吻他,双手急切地攀住了他的肩膀。那是她无言的回应,也是她全心的默许。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激情。而后一把将她抱起,带着她进了她的卧室。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过程便都在朝这个结局凝聚。卧室里的灯火柔和如梦,他的抚触甜美如诗。她由处子变成了妇人,在激痛与狂欢中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是什么样的命运使他们相逢啊?爱可以是这样的生死相许,地久天长!她无言地抱紧了他,流下了宛如水晶的情泪。
他温柔地吻去了她的泪水,无言地环紧了她。他们凝视着彼此,而他的眼睛闪亮且温柔。他们絮絮谈了一会,而后江梦笙在那使人精疲力竭的幸福里,沉沉地睡着了。
曙光初现的时候,他用一种慵懒、甜蜜而饥渴的吻唤醒了她,再一次带着她前去探索那令人心醉神迷的世界。
那天他一大早就离开了。江梦笙强颜欢笑地为他准备早餐,因为若不如此,她的眼泪必然不可抑遏地夺眶而出。而他则近乎绝望地吻地答应说他会打电话给她。
他一走,她的泪水立刻迸流而出。某种第六感警告着她:有什么事不对了。她试着告诉自己说:一切都会好好的。然而,与他共度的那晚太甜太美,美得让她害怕。这样的东西是会遭鬼神之忌的吧?抑或者是,她所拥有的,只是暂时从天堂借来的一角,子夜过后便该回去了?
电话铃响的时候她还在哭。是他从机场打来的。
“天哪,梦笙,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他咆哮道。但他的声音听来那么遥远……太远了。她恐惧地抓紧了话筒,觉得他们间的联系就像电活线一样的单薄。她很想大声叫道:我爱你,别走,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但她终究没有说。她知道他非走不可,强留也是无用;而她又太害羞,没有勇气坦白自己的感情。
每当她想起自那天早上以后,她的日子成了怎样的炼狱,便不禁要庆幸:她从来不曾向他承诺过她爱他。至少至少,她总还逃离了最后的耻辱。然而,内心深处,她自己深切地明白,这种胜利根本没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