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姨听到了她那悲伤的叹息,转过脸来看她。“怎么啦,梦笙,有什么心事么?”
“我……”梦笙迟疑了,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但看到陆姨鼓励而关切的眼光,她终于抬起头来。她不能再逃了。“我……我有几件事想请教您。”
“嗯?”
“我——想知道均阳那时在南非所发生的事。他——受了枪伤……”她的嘴唇颤抖了。想到他几乎为此死去,那枪便仿佛是打在她自己身上一样的疼楚。
陆姨的嘴角抿紧了,眼眸中出现了怒气。“可是你——”她的声音里带着严厉的苛责之意,但她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顿了一顿,然后慢慢地开了口,“梦竺,有些事我本来一直不想说的。你知道我非常喜欢均阳那个孩子,把他当成自己儿子看待。可是我到底不是他的妈妈。何况就算我是,有些事也不是我应该管的。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或自己做事的……哼,原则,我要是多说点什么,只怕要被当成多管闲事的老太婆了。不过我实在忍不住了。你和均阳之间很有点不对,是吧?”
梦笙涨红了睑,慢慢地低下头去。
陆姨叹了口气。“我就怕会这样。他和你闪电结婚的时候,我对你们的未来实在不无怀疑。唉……”
梦笙瞪大了眼睛:“不无怀疑?可是您以前从来没见过我呀?”
陆姨哼了一声。“我对你知道得够多了。虽然他从来不想谈论你……”她十分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算了,如我所说,这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我这个老太婆根本不该过问的。”
“但是您……不喜欢我?”梦笙困惑地问,“为什么呢?您甚至在还未见到我之前就不喜欢我了?”
陆姨锐利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笑了:“那不是很明显吗?因为我一直觉得你生性凉薄。均阳那时倒在医院里养伤,病得几乎死去,日日夜夜呼唤你的名字,而你竟然连前来探个病都不肯——”
“我什么?”梦笙震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我不肯去探病?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受了枪伤呀!陆姨!您一定要相信我!均阳受了枪伤的事,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陆姨默然看着她,眼睛里有着怀疑。梦笙急切地抓住了她的手,小脸上满是恳求之色:“陆姨,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对均阳受伤的事真的一无所知,否则我作什么还跑来问您呢?请您告诉我!”
陆姨凝视了她半晌,然后慢慢地点了头。“好吧。你知道那时南非乱得厉害,大街小巷里都是游击战,打得一塌糊涂。均阳是开完了会以后,在回他旅馆的路上被流弹给射伤了。人们把他给送到战地医院里。可是那种地方的设备很差,药物也很缺乏。等他们把他送回台湾来的时候,他的伤口已经受到了感染,几乎引发了坏疽。有一阵子,医生们争议不休,差点就切掉了他一条手臂。”她停了下来,眼眸中出现了忧伤之意。这样的回忆显然是异常扰人的,“我在医院里待了好几个星期,一直陪伴着他,听到他一直在找你,吵着要见你。但他大半时候都在昏迷状态之中,所说的话大半是呓语,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晓得要到哪里去找你,所以我就和乔小姐说了。乔小姐说她认得你,说她会和你联络。但你一直没来——”
“我的天哪!”梦笙的脸变得像雪一样白了。她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的天哪!我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乔小姐没和你联络吗?”
“没有!”梦笙激烈地道,“我根本没见到她,没听到她!我向您发誓,陆姨,如果我早知道……”她的双唇不可遏抑地颤抖起来,“如果我早知道……”
陆姨静静地看了她许久,脸上慢慢地浮现了一抹慈祥的微笑。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梦笙。“好孩子,不要哭了。我早该知道这其中必然有鬼。我愈知道你,就愈觉得你不可能是那样的人——”她的眼睛里出现了深沉的怒气,“那个什么乔小姐可得把这整件事好好地解释一下才行!如果我那时曾经起过一点疑心就好了!可怜你们这两个孩子,平白无故地多受了这许多罪!”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温柔的微笑,“但是现在好了,不是么?现在真相已经大白,再没有什么横阻在你们中间,你们可以……”
“噢,陆姨,”不可遏抑的泪水再一次涌进了她的眼眶,梦笙的嘴唇情不自禁地颤抖:“我怕——我怕事情已经太迟了!均阳说要和我分居,他——他不再回来了!”
“你真的这样想么?”出乎意料的,陆姨竟然笑了,“傻孩子,莫忘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呀!没有错,他是很内敛,不轻易表示自己的感情,可是人在病中的时候,往往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当他躺在医院里,日日夜夜地呼唤你的时候,他所有的防御都卸下来了。我除非是瞎子啊,才会瞧不出他有多么深爱着你!而,当你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的时候,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封起来了。他变得阴郁,冷漠,暴躁又易怒。嘿,那时的他可真不是普通的难搞。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本来以为一切都会好转了,但是——”陆姨长长地叹了口气,深思地道,“我想那是因为,他恐怕再一次被你拒绝,再一次受到伤害,所以没有勇气把他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这和你的情况大概没有什么不同吧?”
梦笙专注地听着,希望的火苗开始在她心里窜升。他真的爱着她么?她真的还有机会么?他们的婚姻——还有救么?她抬起头来看着陆姨,眼睛里充满了疑惧、不安,以及求助之意:“可是那个乔丹丽——”
“我知道。在均阳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候,她都守在他的身边。而且她所想做的,固不止是安慰他而已。我想他或者带她出去吃过几次饭,但不会再有别的了。你要知道,她根本不是均阳会选择的女人呀!每个人都有他们特定的品味,根本是勉强不来的。均阳从不曾真的在意过她,这点我敢担保!”
梦笙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多么希望能相信她的话啊!但她也知道自己是没有选择的。她爱他爱得这么深切,不能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
“陆姨,”她求助地道,“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陆姨笑开了:“傻孩子,这还用得着我来教你吗?”她温柔的眼睛里满是爱惜和鼓励,“去找他吧!这里,”她从衣袋中掏出一张纸来,“是他在夏威夷的地址。”
第十章 今生
梦笙站在穿衣镜前,再一次审视自己的身影,长途的飞行使她疲倦,不稳的心情使她的面色更形惨白,她颤抖着拿起梳子来整理自己的头发,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了自己的胸腔,她所叫的计程车已经在旅社门口等她,再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见到他了——
梦笙慢慢地放下了梳子,只觉得指尖冰冷。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国,来到的地方还是她作梦也没想过自己可以来的夏威夷,可是她一点观赏风景的心情也没有。很难想像她昨天还在台北……
说起来,她能来得这般快法,还真要感谢李均阳,自他们结婚以后,他就替她办了一本护照,还替她签出了为期五年的美国观光签证。大约是,他一直想要带她到处去看看走走吧。可是他们从不曾出去旅行,而这本护照,,她再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了用场。至于机票,就要感谢李均阳为她在银行里开的那个巨额的户头了。有钱好办事,买不到经济舱的票,就买头等舱。说来夏威夷也并不太远,只不过是十个小时不到的飞行。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旅馆,跳上了计程车。
由于生意上经常的往来,李均阳在海滩旁拥有一栋度假小屋,说是“小屋”,其实屋子相当的大,看上去极尽豪华,一眼就可看出,这房子定然价值不菲。
梦笙步出了计程车,付过了车钱和小费,慢慢地朝那屋子走去,她的心跳急如擂鼓,手心情不自禁地出汗。来到门前站了半晌,她终于鼓足勇气按了门铃。
没有人应门。
梦笙再试了一次,结果依然,她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开始绕路到屋子后头去,希望能找到一扇可开的问,如若不然,她就得站在这儿等到他回来了,如若她此时离开——呵,天,她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试第二次!
才绕过屋角她就呆了。
李均阳静静站在白色的沙滩上,双眼空茫地越过海水,看向遥不可知的天际,他双手斜插在裤袋里,浓黑的头发垂下来覆在额上,托出他沉默寂寥的眼睛,他整个人写着孤寂、落寞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