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淡淡地说,“我该去给小豪洗澡了。”
罗志鹏也跟着站起身来,满怀忧虑地叹了口长气。“李均阳会好好照顾你的,这点我很确定。可是梦笙,我实在放心不下——”他深深地看着她,“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可千万记得我是你的朋友。”。
她感激地朝着他微笑,觉得泪水又涌进了眼眶。一低头,她头也不回地回房去了。
小豪已经在他的小床上睡得很沉。身子洗得很干净,居然还洒了不少爽身粉。景光可真是克尽厥职啊。想到那个大男孩大手大脚地替小豪洗澡的样子,梦笙忍不住微笑了。她亲了亲他的小脸,然后听到门上轻微的剥啄声。
来的人是景光。可是并不是平日那个明朗快活的景光。他的眼神忧郁,面色沉重。
梦笙把本来要谢谢他替她照顾小豪的话给忘到九霄云外。“怎么啦,景光?”
他有好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瞪着窗帘发呆。就在梦笙忍不住要再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猝然间说话了:“那个李均阳——就是小豪的父亲吧?”
梦笙忍不住叹了口气。“嗯。”
长长的沉默。景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半天才又挣出一句话来:“那么你……我是说,你们……”
“我们要结婚了。”梦笙轻轻地说。她真不想伤害他,可是她实在无能为力。
“那么你就要走了。”他呆滞地说,连看也不看她。
梦笙突然间觉得心痛。他还这样年轻呵,也许是太年轻了?她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我是要离开了,但我们还是朋友啊!”
他转过头来凝视着她,眼睛里充满着无言的悲伤。然后他微笑了,一个悲哀的微笑。“是的,我们还是朋友。”他低声道,然后站直了身子,“祝你幸福,梦笙。”他说着,突然间低下头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梦笙惊讶地碰了碰自己脸颊,无言地看着他年轻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处。为什么生命中总有着这样多的挫伤,这样多的无奈?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伤害别人,可是……她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察觉到无声的泪水又已滑下了自己的脸颊。嗳,她最近哭得实在太多了!
第二天下午,李均阳准时来了。
他穿得很正式。昂贵的英国毛料,三件头的深色西装,更衬得他挺拔不群。一般人是很少作这种打扮的,尤其是在亚热带地区的夏天;但罗家的客厅里有着很强的冷气,而且很显然的,无论李均阳到什么地方去,一定都是搭的冷气车。梦笙看了自己身上退色的牛仔裤和棉衬衫一眼,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下。英国毛料的三件头西装,只有他这种有钱人才摆得出这种派头!
听到她推门而入的声音,李均阳自窗边转过身来。他们的眼神相遇了。而他脸上浮起一丝柔和的微笑。
“嗨。”他说。梦笙艰难地点了个头算是回答,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幸得张嫂进来了,方使得场面不至于那么尴尬。但她放下了一个盛着咖啡壶和点心盒的托盘之后,替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咖啡,便就退了出去。梦笙无措地作了个手势请他坐下,顺手拿了一片饼干塞到嘴里。吃东西是避免说话的上佳方法。她紧张地拿起另一片饼干。他们之间的寂静几乎凝作实质,窒重得使人难以呼吸。梦笙艰难地吞下了口中的饼干。难道这就是他们今后在一起生活的模式么?当真是前途多艰。我也许会被逼疯的,她愁惨地想。天哪,天,这种日子可真是不容易过!
“小豪呢?”他的声音猝然间划破了寂静。
“呃——景光和景强带他出去玩了。”她本能地回答,“我想这样比较好。”
他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上的杯子。“所以呢?你作好决定了没?”
梦笙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全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抬起头来看他:“我会嫁给你。”她的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但我要把话说在前头:我讨厌你,鄙视你,看不起你!我嫁给你只是因为我别无选择。你听清楚了吗?”
李均阳脸上的肌肉绷紧了,眼神变暗了。但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里连一点感情都不带:“这不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我只是为了小豪才娶你,记得吗?”
猪!他永远不会忘了提醒她这一点!梦笙咬牙切齿地道:“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了。我到底什么时候必须嫁给你?”
“下星期四。”
下星期四!梦笙惊得手都抖了,杯子里滚烫的咖啡泼将出来,她痛叫出声。李均阳赶了过来,一把接过她手上的杯子,抽出自己的手帕来就往她身上擦。但梦笙一把将他给推开了。他的碰触和他的假情意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
“离我远一点!”她嘶声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为什么还不走?好,下星期四就下星期四,可是在那之前我起码还是自由的吧?现在,能不能请你回去?”
李均阳站直了身子,嘴唇抿得像一条直线。“如你所愿。”他说,慢慢地转过身子,走了出去。留下梦笙跌坐在地上,兀自为了她将临的婚事而颤抖不已。
第七章 无欢
一个星期以后,他们静悄悄地结了婚。
结婚以前,李均阳坚持要她买件礼服来穿。乍然听到他的建议时,梦笙忍不住大笑了:“你少荒谬了,买礼服干嘛?这整件事根本只是一个闹剧,作什么撑这种场面?穿什么不都一样?”
“你不在乎我在乎。”他坚持,“婚礼总是婚礼。”
“噢,好吧。”她不情不愿地同意了。他要摆阔就让他摆吧,反正这一切本来都是他的主意,和他吵一架一点用也没有。而他因她的同意而大乐了,眼神里闪着那样温柔愉悦的光彩,使得她差点忘了呼吸。
更叫她意外的是那个婚戒,黄金的镶座,无瑕的钻石,组成一个非常美丽的戒指,那并不是一个巨无霸型的,用来摇阔的暴发富户戒指,毋宁是他特意挑来配合她那纤细的气质的。但她并为想要它——仿佛是,只要戴上了它,她就名正言顺地变成了他的所有物一般。但他不理会她的抗议,不由分说地将戒指戴在她手上。梦笙无法可想,只有让那戒指留在那里。
这一个星期过和飞快。她从来不知道做个新娘有那么多麻烦。罗家全家人帮了她好大的忙,杜绫尤其热心。也许是潜意识里的补偿作用吧?她显然对梦笙的婚事异常欢喜。而梦笙只有回之以微笑,毕竟她已经回头回路,又何必给别人带来无谓的困扰?
然而,不管怎么强自振作,她也提不起劲来和李均阳讨论生活的一切细节。诸如婚礼的安排,婚后要住在那里等等。她一点概念也没有,也不想有任何概念。仿佛只要故意忽视这些东西,她就可以假装这桩婚事离她还很遥远一般。典型的鸵鸟心态,她知道,但她就是不想去面对这个现实。反正李均阳会安排一切的。这—切既然是他的主意,他爱怎么搞都随他去好了。
李均阳倒是热心得一塌糊涂,他要忙的事必然比她多了好几倍,可是他居然还腾出了一个下午来,带她和小豪到六福村动物园去玩。她没有拒绝,因为这是小豪开始接受自己父亲的时候了。而小豪也真和李均阳处得极好。这只能说是父子天性吧?他对这个陌生人完全不加排斥,整个下午都粘在他的身上,梦笙不由自主地吃醋了。她的儿子,她唯一所爱的儿子居然被这个她一点都不喜欢的人占了过去!而,李均阳显然为此十分开心,他显得温暖、幽默而悦人,一直不停地逗得小豪格格发笑。不管梦笙多么努力地去讨厌他,面对他那样的温柔和明朗,她所有的憎恶全都无法真的凝聚。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有时居然还会回他以一两个淡淡的笑容,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神便会发亮,仿佛看到什么无价的珍宝。然而那样的眼神使梦笙觉得恐惧,仿佛他又在计算她什么一般。等小豪玩累了,她也就再一次地陷入沉默里。李均阳试了两次,想将彼此间的僵局打开,发现自已徒劳无功后,他也就放弃了。
当然啦,那个放弃只是暂时的。因为隔天他又打电话来了,再一次邀她和小豪出去玩。然而她可以为自己留下来的时间少得可以,而她的心绪混乱得过分……因此这一回她拒绝了他,他显然不开心了,但梦笙才不管他开不开心呢。气死最好,这样我就用不着嫁你了!她有些孩子气地想。
不幸的是,李均阳的神态十分坚韧,并没有那么容易气死。只是一眨眼间,她结婚的日子便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