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谈得怎么样?”
“很成功。”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来:“这是给你的。”
她惊喜地接过来,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噢,你实在不应该——”
“别这么说,”他截断了她的话,“我给每个孩子都买了礼物,所以不能忘了你,我也带了点小东西给小豪。”
梦笙打开袋子,发现里头是一小瓶香水。她打开盖子,闻了一下,那香气清淡而成熟。
“太可爱了,谢谢你。”她微笑着,在脉搏上洒了一点,因他的好意而深受感动。
“家里一切都好吗?没有问题吧?”他掏出烟盒来,替自己点了一支烟。梦笙就着他的问题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家里一切都好。景强在夏令营过得好好的,只是出门前有些紧张。景安和小豪还是好得不得了。嗯,还有,我们今天下午到动物园去玩了。”
“我听他们说了。”他微笑。“那几个小猴儿,一见到我就聒噪个不停。”
“那就是啰。每样事都好好的。我才刚和为义说呢,这个房子被管得像时钟一样准。”在罗家待了这么些日子,她和周为义早熟到直呼其名的地步了。
“你真的不介意一个人被留在这儿,管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他真心诚意地问。
“不,我喜欢清静。何况你离开的时候,我并不是工作得很辛苦。我大半时间都在花园里作白日梦。再说,还有景光和张嫂帮我忙呢。”
罗志鹏笑了。“景光非常喜欢你。非常想保护你。”
“为义也是这么说的。”梦笙皱了皱眉,今天下午担心的事又回到她脑海里来,“你该不是认为——”
“你这样年轻貌美,他当然免不了要爱上你的!”罗志鹏笑着说,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我希望不要。”梦笙因他的赞美而脸红了,但她一点也不相信他。在她的经验里,爱情是她无法自男人那里得来的东西,李均阳已经彻底教会她这一点了。
“为什么??”他透过氤氲的烟气看着她,“那只是成长的必经过程。他会从迷恋中回复过来的,别担心。”他忍不住笑了,“瞧我说的!像个老头子!我老记不得,你和景光之间只差个几岁而已。”
她扮了个鬼脸。“好可怕,是不是?我觉得自己要老得多了。”
罗志鹏的眼神突然显得柔和了。“这么年轻就有了小孩,怕一下子就逼你长大了吧,我猜。”
她皱了皱眉,无言地点了点头,周为义今天下午对她所作的评语又回到她的心头,二十四岁,她对自己说,听来还很年轻,但她老觉得自己颇为苍老,仿佛已经历尽了沧桑,这使她忧虑。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以及青春。
他站了起来走向她,握住了她的手。“难过啦?”
她摇了摇头,蓦然笑了。“不,当然不。我只是在想,有个像你这样的朋友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她说的是实话。他真的已成为一个非常特别的朋友。年龄根本就不重要。
罗志鹏显然因她的话而受感动了,他深邃的眼睛里明白地表示出他的感情,将她拥入怀中,抱了一下。他们两人都没有听到:门在他们身后被拉了开来,也没有见到:那身量高挑的女子走进了这个房间,惊讶地看着他们。
“真煽情啊!”她甜美的声音里有着严苛的不满。江梦笙几乎跳了起来。
罗志鹏慢慢转过身来,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妻子。
“杜绫,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低沉着声音问。
“看来好像是在打扰某些事的样子。”杜绫微笑道。她美得令江梦笙屏住了呼吸,“真是的,志鹏,这种欢迎式可真是不比寻常啊。”
“那你期望什么欢迎式?”他无动于衷地说。如果梦笙不是深知他的心情的话,她真会以为他对他的妻子毫不关心。
“我当然没有料到你会这样快就另结新欢啰。”她的声音听起来未免太轻快、太清脆了些,“你不为我们引见一下吗?志鹏?”
罗志鹏的下巴绷紧了,梦笙看出了他的怒气,也知道他的怒气是为了杜绫的尖刻而发。她的心脏跳到了喉头。老天哪,怎么会让我碰到这样的尴尬事?这和我实在一点干系也没有!我不应该在这里的,她狂乱地想。但我偏偏莫名其妙地卷进了人家夫妻的隐私里,而且还隐隐成为他们争执的中心……在罗志鹏还没有开口之前,她已经向前踏出了一步,竭力在脸上绽出一朵笑容。
“罗太太,我是江梦笙。罗先生请我来照顾孩子们。我相信你们两位一定希望独处,所以请原谅我失陪了。”该死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怎会如此夸张,如此尴尬?我向来就不是一个好演员,她想,一面很快地溜出了房间,把房门关上,然后松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说些什么,也没有谁意图挽留她。
她逛下楼去,晃到了花园里,满脑子想的是方才发生的事。杜绫为了什么而回来呢?她的回来是件好事吗?如果是的话,那么她江梦笙将会怎么样呢?
她摇了摇头。事情未明之前,任何烦恼都是多余的。如果杜绫回来是件好事的话,至少至少,孩子们将会很快乐。
她在园子里乱荡,试图整理出自己的思绪来。因为她想得太专心了,她根本没有看路,结果在绕过一个转角的时候,她直直地撞上了景光。
他伸出手来稳住她。“怎么走路都不看路的啊?你能活到现在也真是奇迹!”他的声音里带笑。
她抬起头来看他,眼神有一会子空茫。“对不起。”她抱歉地微笑。
他放开了她,眼神因关切而变得幽暗了。“你在烦恼些什么?”
“你不知道吗?罗太太回来了。”
“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吧?”他大吃一惊。
“不。我想她才刚到。”
“爸爸也知道了吗?”他的声音里有着一些她不能了解的东西。不知是生气还是失望。
她点了点头。“她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和他说话。”
罗景光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她回来是为了什么?”
“景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跑出来了。那不干我的事。”她听到他在鼻子底下咕哝了些什么,便问,“怎么了?”
“他会重收覆水的。我知道他会。”他僵着脸说,眉头深皱。
“你和她处不好吗?”她对他的反应感到疑惑,因而蓄意问道。
“她还好啦,我想。”他站住了脚步,靠在一株树干上,手指在树皮上刮来刮去,“但你没有看到她出走时我爹那个样子。简直跟我妈死时一样糟——谁也平抚不了他。而我不想再看到他那个样子——这太不公平了!”
梦笙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他的伤心与愤怒是可以理解的,但成人的感情世界并没有那么黑白分明。“你父亲在乎她。我想他是希望她回来的。”她理智地分析道。
景光盯着她看了几眼。“我知道。”他重重地说,“而我希望他快乐。只是——嗳,我不知道。”他转过身子,眼光掠过花园,“我妈在我九岁时死了——车祸死的。我父亲悲伤得发疯,整个地变了个人。我那时太小了,不能了解他的心情,也根本没有法子安慰他。一直到遇见了杜姨以后,他才回复正常。你懂我的意思吧了?他们结婚时我好高兴,因为我看到爸爸整个人又活过来了,而且她……她也一直对我们很好。她特别疼景安,因为她嫁过来时她还好小。安安爱死她了,而她老喜欢把安安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那是我们全家最幸福的时候。可是后来她怀了景强……”他苦恼地揉了揉自己额角,“因为有了身孕,她必须暂时放弃她的工作。而她恨死了这件事。从那以后他们就经常吵嘴。当然她后来回去当模特儿了,但我爸爸的事业越做越大,常常不在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事情愈来愈糟,最后她终于离家出走,而整个报纸上全是她和那个歌手的事。”他叹了口气,脸孔扭曲,“我再一次在我爸爸身上看到那种痛苦——我妈死时他所感到的那种痛苦。我不希望他再一次受到伤害。那实在是该死的不公平,他根本不应该受这种罪的。”
梦笙看着他瘦长的背影,不觉心为之痛。这个孩子为他的父亲如此伤心呵!偏偏那是他全然无能为力的事。
“也许这一次她会留下来了。”她轻轻地说。
景光耸了耸肩,没有回过头来。“如果她不呢?”
“你什么也不能做呀,景光。你爸爸知道他要什么,而那根本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唯一能做的只是,当他需要你的时候,能在他的身边。”她知道这话说得并不得体,但是除此之外,她又能说些什么呢?这真是旁观者清。他们永远能看出什么地方出了错,知道人们铸下了足以毁坏他们生活的大错。这就好像在看电影时,看到一个人站在路中间,眼见就要被车子撞上了,但你甚至连警告都没法子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