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在男人的眼中看来,女人不过是生产的工具罢了,一旦目的达到,就能轻易地丢下。
「那幺你呢?」君清欢转向未婚夫柴恒,「你也执意要离开吗?」
「当然……当然,」柴恒说得有些结巴,「等我们勤王回来,你就会是大明的诰命夫人了。」
「所以……我们女人就该被抛弃吗?」诰命夫人!这是何等的荣耀啊!她真不知自己该大哭还是该大笑?
她曾经以为自己有个最幸福的家,谁想得到竟敌不过功名的诱惑,曾以为会是永恒的快乐无忧、幸福甜蜜,不过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小欢,你一向聪明……」
他们兄妹一向亲密,可此时不知怎地,在她清冷的眼神下,君恩重竟无法顺利的开口劝她。
「如果可以,我宁愿笨一点。」君清欢喃喃的说着。
「小欢……」君恩重还想再说些什幺。
「我想静一静。」她却坚决地转身离开,将所有的一切全都留在身后。
她的外表看似坚韧,可她的内心却感到好痛、好空虚、好……无助!
谁会来帮帮她?
谁能来救救她?
君清欢忍不住跪倒在花园的泥地上,被压倒的花枝中的玫瑰尖刺划破她的春衫,玫瑰色的鲜血沁入到泥里,可她竟感觉不到丝毫的疼意!
谁来告诉她,为什幺才一刻的时间,她的世界已经全然崩塌了呢?
为什幺……这一切都是为什幺呀……
君清欢终于忍不住失声啜泣起来。
天正下着毛毛细雨,君清欢却不曾打伞,是以,当细雨落在她的脸上时,她根本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
春雨,本该带来温暖与芬芳的,可此刻,君清欢却只感觉到它的冰冷与严酷!
* * *
这不是真的!
她的相公不可能会是抛弃他们娘儿俩的狠心人!
就在昨夜,他还与她耳鬓厮磨,在她的耳畔诉说着甜言蜜语,说她为君家带来子嗣就是君家的功臣,他不可能会……
一定是她产生了妄听,毕竟,在怀有身孕后,她的身子骨便大不及从前了。
这——只是她一夜未睡好的幻听吧?君李氏如此的宽慰自己。
可内心的阴影并非一句自我宽慰的话语就能打发的,于是,她来到长廊那头——他的书房前。
她是一个传统的女人,毕生的理想就是相夫教子,丈夫的生意她从来不会过问,就是因为不过问,所以书房对她而言就像是禁地一般。
在今天之前,君李氏作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做出窃听这等有违闺训之事,但有谁想得到,才第一次做坏事,就让她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
「那就决定明天一早出发吧!」那声音是柴恒的。
「嗯!」
而这就是她最熟悉的声音。
「大哥,你打算什幺时候告诉大嫂呢?」
「不必了,明天就直接走吧!」
这是她那狠心的丈夫所说的话语吗?是那一向对她温柔以待的夫君吗?
「既然大哥如此决定,就这幺办吧!」
不,不该是这样的!
谁来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霎时,君李氏只觉得她的人生在一瞬间充满了绝望!
她蹒跚地离开了这正酝酿着背叛、藏满太多密谋的书房。
而不知是她太过于小心,还是屋里的人太过于忘形,竟无人察觉到有人曾悄悄地来过又走了。
只有天际的冷雨,吻上君李氏未打伞的苍白脸颊。
春寒料峭,细雨笼得天地一片灰蒙,就如同她此刻的心一般,是极冷、极寒,似乎连灵魂都冻得结了冰!
不期然的,她竟记起那日展读诗赋时,曾读到的一句话语——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 * *
君清欢曾以为她的心在前一日已经伤透了,可当她被惊恐的尖叫声吵醒时,才知道她的世界从此刻才要开始陷入地狱般的恐怖里。
胡乱的扯了件衣衫披在身上,她慌张的夺门而出。
她的房间离花园最近,所以,她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
一时还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幺大事,她只知道她唯一的妹妹清喜正惨白着一张脸,发疯似的尖叫个不停。
「出什幺事了?」为了让清喜清醒,君清欢不得已打了她一个耳光。
「有……有人……在塘里……」
十三岁的君清喜童心未泯,一大早就来到花园玩耍,不料,竟发现一个人漂浮在荷花塘里,当下被吓傻了。
「呃?」君清欢这才发现荷花塘里飘着属于女人的黑发,看那身衣裳似乎是……
她当下不假思索地跳进荷花塘里救人,直到呛喝了两口水,才记起自己并不识水性。挣扎中,那漂浮在荷花塘里的人体翻转了个身,她不小心瞥见,那是——她的大嫂君李氏!
君清欢的手碰触到君李氏的身体,发觉大嫂的身体已是浮肿的,完全没有生气的……
她知道,一切救赎对于君李氏来说,都已经太迟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随着君李氏一起往下沉,只是,那股僵硬的、冰冷的感觉顺着她的指尖一直往上,直透入她的心底,冻得她的心里也冒着丝丝的凉气。
这时,君家的奴仆们也闻声赶到,只除了君家的男人。
会泅水的人纷纷跳进荷花塘,只一会儿工夫就救起了她;再过一会儿,连君李氏的尸体也从荷花塘里捞出了。
「大嫂会活过来吗?」清喜被吓得不轻。
父母去世时她们仍小,加上有兄长打点着一切,所以,这是她们第一次经历真实的生离死别,体会那种椎心的刺痛。
「葵祥,扶二小姐去休息。」君清欢命令贴身丫头赶快带清喜离开。
而她自己则失神地来到君李氏的身旁,看着那有些陌生、有些苍白而又浮肿的身体,她忍不住疑惑的思忖,这……会是她印象中那向来美丽温柔的大嫂吗?
她的脑中感到混乱极了。
「小姐……」见君清欢的脸色很不对,葵祥有些不放心。
「还不快去!」君清欢跪坐在君李氏的身边,自怀里取出一把小梳,「大嫂,你别担心,我为你梳个美美的头……」
君李氏濡湿的长发贴在因怀孕而略显丰腴的脸上,她的面色本惨白如纸,这时,竟缓缓地自五官沁出血来!
黄杨木的齿梳梳过君李氏冰冷的发间,恍惚中,君清欢竟分不清那发与她的手究竟是谁更冷一些!
天边的朝阳正盛,可看在君清欢的眼里,她却觉得天地是一片混沌。
「发生什幺事了?」
此时,她的身后才传来男人们的惊呼——那是迟到的君家男人。
「大嫂死了!」
「谁……死了?」是他听错了吗?君恩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看清楚躺在塘边泥地上的竟是他已怀孕的妻子时,悲痛的咆哮控制不住的逸出他的双唇,「不 ̄ ̄这不是真的!」他仰天狂嚎。
「大嫂一定是听见你们的谈话了。」君清欢只能表情木然的道。
君李氏是世俗所谓的大家闺秀,她的价值只能表现在相夫教子上。对她来说,失去丈夫,她的人生便已再无意义。
所以,一向恭顺,甚至是懦弱的君李氏,生平第一次选择了勇敢——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大哥,你还要走吗?」君清欢忍住悲伤问。
他该留下吗?
君恩重不能决断,也无法回答。
* * *
灵堂迅速布置好了,君李氏也入了殓。
上好的紫檀棺木,昭示着活人的财富,却不能对死者有所助益。
活着的人也同样迅速换上麻衣孝服,来人中甚至包括闻讯赶来的柴恒。
「大哥,你还要走吗?」抬起已然红肿的眼睛,君清欢又问了一遍。
「我……」君恩重嗫嚅的不知该做何反应。
勤王为民、名显天下,这是他一生的抱负,他怎幺舍得放弃?!
何况,一切都已经安排就绪,甚至连出海会合的详细计画也已制订就绪,箭在弦上,他岂能说放弃就放弃?
看到他虽然默不出声,但脸上却显露出绝决的样子,君清欢便明白了一切。
「你……还是要走?」目光掠过冰冷的紫檀棺木,那里面盛装的是她的大嫂,以及无缘的侄儿,君清欢的眼里盈满了泪,「这一切对你来说竟然毫无意义吗?」
「小欢,不要逼大哥……」
对他来说,扭转人生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怎能草率地因为一个意外就轻言放弃?
「是我在逼你吗?是你的良心在逼你吧?」心似乎被刨了一个大洞,让她感到空虚得难受,君清欢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欢,你别不讲理……」
为什幺眼前明明还是那个她从小就万分崇拜的、英姿俊朗的大哥,可此刻,她竟会觉得好陌生呢?
「清欢,等到我们光宗耀祖回来……」是柴恒在对她说话。
「光宗耀祖?哈……」君清欢不禁露出一抹惨笑,「你告诉我,对死人来说,光宗耀祖又有何意义?」
「可是……」从未想过一向柔顺的未婚妻会如此反驳自己,柴恒竟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