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拓跋扈更是苍白着一张脸,顾不上君臣礼节,跳起来就奔了出去。
出城的路上,拓跋扈发狠地鞭策胯下的黑骏马,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任由自己把所有的沮丧和恐惧发泄在他的爱马身上。
姬冰玉,我不许你死!
我说过你是我的……
“不准动!否则下一箭就射穿你的喉咙!”长箭如迅雷一般射落了拓跋若兰手里的匕首,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随即响起。
“你是谁?居然敢对我无礼!”拓跋若兰暴跳如雷。
“阿那柔。”风尘仆仆的旅行者自暗处现身。
“阿……”姬冰玉相当意外。
“柔然不是正和我大魏定和约吗?你居然敢忤逆我?”拓跋若兰并不特别关心国事,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元宏和元扈却是相当关心的,所以她也注意一些朝廷的动况。“让她慢慢走过来。”阿那柔仍然拉满了弓。
从这个陌生人坚决的眼神里拓跋若兰看出他是当真的!理智告诉她最好乖乖地照做。“姬玉……”阿那柔习惯地拥住她,然后才意识到她其实是一个女子,一时表情尴尬。“原谅我,我并不是真的想欺骗你,只是……”姬冰玉呐呐的。
“没关系。”阿那柔纵容地笑了:柔然主阿那瑰的女儿,严格说她还是她的妹子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宫泰……他来到了柔然的地界。”然后她才从义父柔然主那里知道了发生在他和一个异族女人之间的爱情,知道了他眼里为什么总透着哀伤。
“泰大哥……”姬冰玉若有所悟,“带我回到你的家乡去吧……”那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传奇之地本是陌生的,可为什么她一念至此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的……”阿那柔自她眼里看出了留恋与牵挂。
“带我走!”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珍贵的玩物而已。自她无意中从奴婢们的闲话中得知他要娶公主时,她就知道自己的下场就是黯然离开,只是她从未想过这天会这么早!“冰玉……”阿那柔不懂为什么事隔二十年,那个叫姬蓝的江南女人与柔然主的女儿会做出了与母亲同样的选择!
“我已经尽力了……”
她无助的样子让阿那柔紧紧搂住她,“不要怕,我会一直保护你。”
似乎有谁对她说过这句话,可是现在……
姬冰玉不自禁转头望向平城。
“让我照顾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那柔俯身将姬冰玉抱上战马,在拓跋若兰的惊愕里绝尘而去。
拓跋扈赶到小狼山时,只有拓跋若兰立在悬崖上,而靠断崖的小树上挂着一小片布。他认得这是她衣物的碎片。
“冰玉——!”
拓跋扈仰天长啸,忍不住热泪盈眶:难道他这一辈子与她就这么错过了?“王爷!”一直紧随他的宇峒冲上前将他拉离悬崖,“为一个女人轻生,王爷不觉懦弱吗?”这话他是含泪说的。
“你错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又岂会为一个女子轻生?!”只一会,拓跋扈的眼里已不再有泪。
“我立刻求皇帝哥哥为我们主持婚礼。”拓跋若兰闻言大喜。
“我已经有妻子了。”拓跋扈冷漠的唇畔浮起一个温暖的笑意,可看向拓跋若兰的眼神却没有温度。“她的名字叫姬冰玉。”
“可是她已经……”看到拓跋扈阴沉的脸色,拓跋若兰终于没敢把“死”字说出口,“想想你的地位,你必须要有一个继承人……”
“她是我今生唯一想要拥有的女人。”拓跋扈的眼神再度温柔如水。
他真傻,居然去在乎什么身份地位,不但扼杀了自己的真爱,恐怕她到死时也还在恨着他吧。
念及她的死,拓跋扈的脸色再度冰冷:她的死已经带走了他生命中的阳光!“可是元扈……”拓跋若兰仍想争取。
“你这么想嫁人,我会和元宏商量早点找个人把你嫁出去。”不再理会拓跋若兰的抗议,他平静地吩咐宇峒,“带公主回宫,对皇上说我两个时辰后就回去。”
他在崖边坐下,她衣衫的碎片仍在那株小树上,因风拂过他的脸颊,一如她的柔发……
而身后怨恨的拓拔若兰发誓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其实没死的事实。
公元四九三年秋天,在一个凄风冷雨的日子,魏孝文帝拓跋宏在佐政王拓跋扈的支持下挥兵南下灭齐。
九月丙子,大军为雨阻于洛阳,由此揭开了孝文帝迁都洛阳的序幕……
第八章
大漠的绿洲上,柔然人经过了长时间的游牧生活,在这年春季又回到了他们的故乡安营扎寨。
到这里已经大半年了,姬冰玉再也不是那个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她了。大自然考验了她,证明她并不真的那么弱不禁风。
柔然人淳朴好客,并不因她是外乡人而见弃,甚至传说中令人生畏的柔然主阿那瑰也对她相当好,并且在她来后的第二个月正式收她做了义女。
在跟随柔然人游牧的日子里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一匹马——一匹二岁的牡马。姬冰玉微笑着结着装饰帐篷的彩绳,这些日子里她就赖结这些彩绳为业。记得开始只是兴趣,发现柔然人喜欢就结一些作为对他们的感谢,后来才发现她可以拿这些彩绳去以物易物。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终于不再依靠阿那柔的资助,而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独立女性。如果不是回忆总要在她平静之后来扰乱她的话,这样的日子本可以说是愉快的了。
(“公主回来了!”)
(“阿那柔回来了。”)
很远的地方起了一阵骚动,远远的一队人马前呼后拥着一个人,高高耸立的大旗迎风招展,马蹄声将地皮都震动了。
姬冰玉可以想象阿那柔的英姿飒爽,不过她微有些惊异:阿那柔不是去讨伐那些慕容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边的说话声好大,她忍不住侧耳倾听:
(“半路遇上拓跋人了。”)
(“听说是拓跋魏派来的特使,商量这次攻打慕容人的事。”)
(“听说这次有一个身份特别高的……”)
拓跋宏的人,身份特别高的……
会是他吗?
声音越来越远,而姬冰玉的一池心湖却是被搅乱了。
“喂,国主和公主要猎雕去,让你一起去。”一个巴掌拍在她的肩上,阿那柔的副将笑嘻嘻地对她说。
“可是……”姬冰玉看一眼手中结了一半的彩绳,犹豫不决。
“快点去,国主等着呢,听说拓跋宏的特使也会去。”阿那柔的副将讨好地说。谁不知道这个来历神秘的异族女子不光是阿那柔的宠儿,而且连国主阿那瑰也对她另眼相看,嘘寒问暖不算,还收了她作义女。何况,这样美丽且好脾气的女人有哪个男人不喜欢?事实上自她来后,不少独身男人都对她相当有好感,甚至有人已向国主提出求亲。“公主被国主召去了,不能来接你。”副将最后交代她一句后驰马而去。虽然弯弓射大雕是大漠的一桩盛事,可对于流血的场面她一直是能避则避的,可今天——她的心跳出渴望的节奏。
是因为那个拓跋宏的使者吗?
姬冰玉怔了半天,终于放下手里结了一半的彩绳,入帐去换了衣衫。
仲春的沙漠虽然不若酷夏的炎热,但阳光依然耀眼。伸手略略挡住直射入眼里的阳光,姬冰玉不由地想起那段刺马血求生的日子,感觉上他似乎从未离去:寒夜里他的体温仍在温暖着她,他的气息仿佛也仍萦绕着她。
那个救了她却又伤害了她的男人,本以为对他的心动只是一时的迷惑罢了,本以为离开他就会忘记他,可谁知……
他是否已娶了公主为妻?他那双曾拥抱过她的手现在一定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尽施温柔吧……姬冰玉任马前行,泪水不可抑制地自眼里滑落。
从平城回来后,宫泰就成为了阿那柔手下的普通一兵。经过和匈奴、慕容律的几次战役,他已成为军中小有名气的一员战将,奉命驻守柔然最西端的边境。
这天他正在戍堡守望,却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小姐,你怎么来了?”宫泰对于自己在西面边境见到姬冰玉的事相当奇怪。“泰大哥?”姬冰玉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偏离了方向。
“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宫泰驰马来到她的身边。
“没什么。”她只是思念成灾罢了。
“我送你回去,”宫泰心痛她的落寞,却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只是一个大哥哥。“不了。”又静默了一会,她忽然绯红了脸,“我可以喊你大哥吗?”
宫泰不解地点点头,她一直称他泰大哥的。
“大哥,你该有一个妻子了。”并辔而骑,她的柔发拂在了他的脸上,“阿那柔很好啊。”她催马绝尘而去。
阿那柔?
宫泰不由懵了。
空旷的苍天大地,惟有孤鹰的影子划破天地的宁静,让人不由心生艳羡之情。好象有什么在追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