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他们正面相遇时,韩沐已身染重病。
他一心以为死在吸血妖姬手里会是件光荣的事,眼里对死亡的恐惧却泄漏了他的脆弱。
那时,她已经历太多次的杀戮,可当剑抵住韩沐眉睫时,看着这双故作勇敢的年轻眼眸,她手里的剑竟似有千斤重!
迄今为止,她只让情绪主宰过理智两次。
一次是在半个月前,她被小丫头的笑脸迷惑,答应将小丫头送到江南方雪傲手里。
另一次就是认识韩沐后,他的纯情、迷恋与痴缠,让她选择了落荒而逃。
“坊主,您怎么了?”见她久久没有反应,丫鬟不禁有些担心了。
“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出去吧!”
“是。”丫鬟恭敬的退下。
桃花的气息弥漫整个房间,温热的水流按摩着她的肌肤,木斯盈陷入了冥思。
唐战,那传说中没有弱点的优秀男人,真的没有弱点吗?
如果有,他的弱点又会在哪里呢?
许久以后,热水变凉了。
木斯盈伸手欲取过摆在一边的衣衫,却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手指不由得收紧,捏得轻柔的纱衫整个皱了起来。
“外面好大的风哪,唐大侠何不进来一叙。”她棱角分明的嘴角微微下弯,眉睫却轻轻扬起。
她是不择手段的吸血妖姬,束手就擒从来就不是她的习惯。
话音未落,一柄雪亮的长剑迅捷指在她的喉颈处。
“又见面了,唐大侠。”利剑在喉,她的笑容却依旧媚人。“需要我替您倒茶吗?”
漂着花瓣的水未能遮盖住她的全部,吸血妖姬的绝美连桃花也要甘拜下风。
可出乎意料的是,唐战的眼里并没有情欲澎湃的迹象。
木斯盈曾经想过,当这世上出现不被美色迷惑的男人时,就该是她吸血妖姬的死期了。
可她从未想过呀!自己竟会被杀死在一桶冷掉的洗澡水里!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时,一件衣衫飞来覆在浴桶上,遮住了她的身子。
“穿上衣衫,你简直是不知……”
“不知羞耻吗?”木斯盈不怒反笑。“早就有人骂过了,换点新鲜的词吧。
“你……”她的不知廉耻让他不禁语塞。
“你什么呀?”她故意嘲弄道:“莫非唐大侠你是穿着衣服洗澡的?”
“穿上衣服,你可以选择有尊严的死亡。”唐战的眉宇拧得死紧。
“恐怕需要保全的是唐大侠的清白名声吧!”利剑划伤了她的颈子,可她依然笑得满不在乎。
“你……”唐战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罢,小女子就成全唐大侠的英名吧!”她嫣然一笑。
笑容未敛,玉似的手臂已划破水面的平静,激起一阵眩目的水花,迷了唐战的眼。
待水花尽敛,她已离开了浴桶。
随意披上的长衣,只遮住大半的身子,赤裸的手臂仍沾着粉色的花瓣。
花瓣的嫣红与手臂的白皙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刺激着唐战的眼,扰乱了他的平稳气息。
他惊恐的发现,这吸血妖姬的存在已严重干扰了他。此刻,这份威胁正随着她四溢的淡淡体香,变得更具有威胁性。
他心底似乎滋生出一种陌生的东西,这告诉他,原来唐战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自小他就被告之,任何威胁到他武学生命的都是敌人,人也罢,物也罢,无一例外的都得自他生命中消失。
可,他生命中曾有那么一个夏天……
这一刻,一直被他用意志力封住的伤口忽然进裂,脓血四散!
他不禁颤抖了。
“穿上你的衣服!”他的剑更前进一分,于是剑尖便陷入她颈间柔嫩的肌肤中。
“终于决定要动手了吗?唐大侠?”她的唇畔勾挑起媚人的微笑。
“废话少说。”
“如此的奔波劳碌,唐大侠就不觉得累吗?”他的严肃让她失笑,死亡的阴影更是无法让她动容。
“除魔……”除魔卫道何惧劳累!
他该如是说,可在她的盈盈眼波之下,他忽然无法出声。
这一刻,他与江湖中传说中的那个高尚大侠,有着太大的距离。
“想不到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她的声音柔媚。
“我……”
“不要皱眉,好吗?”她冰冷的双手抚上他绷紧的脸庞,那冰凉的感觉有如冰烙一般,抚平他眉宇间的皱褶。
这些年,人们景仰他、传诵他、赞美他……
可只有她才看见,在大侠的面具下的那个名叫“唐战”的平凡人!
理智提醒他,她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吸血妖姬,可有谁能告诉他;吸血妖姬怎会有如此澄澈的双眸、剔透的心灵?
唐战的剑忍不住颤抖了。
剑锋斜斜的自她颈间划过,象牙般白皙的肌肤泌出了一溜的艳红,一如雪里的红梅。
她、她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吸血妖姬罢了!
理智要他出剑,可眼前的一切就如美丽的梦魇,他、他、他的气息变得异常紊乱。
“是啊,江湖法则上,正人君子是不能对手无寸铁的妇孺出手的,对吗?”木斯盈弯起了嘴角,笑容里有几分淡淡的嘲讽。“如果这样,你是否会觉得容易下手些?”
话音未落,她纤细的手指已变成夺命的利器,凌厉的杀招之间,她唇边的淡笑仍然魅人。
她的招式凌厉,招招夺命,只一瞬间就已变幻出七七四十九招,囊括九大门派的招式。
可唐战只出了一招而已。
木斯盈的身影如白蝶翻飞,唐战的剑却似森林里的千年老树,任凭蝶翼如何灵动、翻飞,都逃脱不了剑气的笼罩。
忽然间,她觉得一切好没意思。
一种深深的倦怠感笼罩了她的身心,她厌倦了继续做吸血妖姬,甚至也厌倦了生命本身!
于是,当唐战的剑气再次以横扫千军之势掠过时,她不再躲避,只盈盈的转过半个身子——以身迎剑。
剑锋刺入身体,正如她想像的,冰冷且疼痛。
忽然,长廊尽头传来一声女婴凄厉的啼哭,有如洪钟大吕一般,唤回了她的神志,令她猛然醒悟到自己仍有未完成的契约。
她本能的飞旋半步,于是本该刺入心脏的剑,只刺入了她的左肩。
在生死关头打了个转,即使木斯盈一向胆大妄为,也不禁泌出一身冷汗。
眼见长剑去势未尽,眼看就要将她硬生生钉在墙壁上,一只男人的手忽然从侧面探出,牢牢的攫住了锋利的剑锋。
时间仿佛停滞了,只有鲜血仍顺着剑锋蜿蜒而下,“吧喀吧喀”滴落在潮湿的地板上,晕开一地的血色。
“韩沐?!”待看清那手的主人,木斯盈不禁惊呼。
唐战的剑,他竟用手去抓?!他也是剑客呀,难道就不怕自己握剑的手会就此废了吗?
“小沐,你为什么……”发现阻挠他杀吸血妖姬的,竟是大嫂唯一的弟弟韩沐时,唐战一脸的无奈。
“你不能杀她。”韩沐斩钉截铁的道。
“别以为你能因此打动我。”木斯盈清冷的声音扬起。
既然不可能给韩沐回应,就没必要给他希望,她唯一能做就是让他忘记她,即使因此恨她也无所谓。
“你——绝情寡意!”唐战斥道。
剑再刺向前,韩沐的手掌也滴落更多的鲜血。
“妖姬本无情,庸人自扰之。”她的眼神依旧冰冷。
“放开,我要杀了她!”唐战平静的面具终于破碎了。
“要杀她,先杀我!”韩沐只进出三个字。
论武功,韩沐远远不如他,可此刻,他的执着深深的震撼了他。
唐战的分神只是一瞬,木斯盈却乘此时机越窗而出。
等他回神,只看见一双纤美的细足掠过他眼前、就似一对极好的象牙雕塑。指尖的那点桃红在惊鸿一瞥里,美得似一首江南的诗,又像一场旖旎的梦。
他一向清明的心神乱了节奏,一种少有的迷乱左右了他的心神。
出于剑客的直觉,他仍是出剑了。
下一刻,韩沐的呻吟唤回了他的神志,他赫然发现他的长剑刺入了韩沐的小腹!
“你……”竟用身体挡住他刺向吸血妖姬的剑?!
“不要……不要伤害她……”韩沐的声音微弱。“很……很多人都想杀……杀她,别……别让他们杀……杀她。”
“你竟用生命来护卫一个吸血妖姬?”唐战震惊的说。
“我求你……求你看在姐姐的分上,救救她……”韩沐沾血的双手攀住了他握剑的手。
他的伤势不轻,年轻的眼里却是无怨无悔。
纵使局外人如唐战,也看出了在这场不对等的情感纠葛中,韩沐已陷得太深,以致无法自拔了。
“不可能。”他拒绝。
“那——你先杀了我吧!”韩沐固执的要胁。“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容许你伤害她。”
他千里追杀这吸血妖姬,只为了救韩沐,又怎会出手杀他呢?
世人眼里,唐战一向是白衣胜雪,高贵一如天上的神只。
可此刻,他的白衣沾满了血渍,眉宇间更是凝着深深的皱褶。
他该答应韩沐的请托,救一个邪恶的吸血妖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