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别担心,忠叔会救你的。」握着他冰冷的手,忠叔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他家少爷一直娇生惯养的,哪吃过这等苦头!
惶急中,他完全忘记如今的东方珏,已不再是昔日那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了。
「大夫,您看他……」
「他这身体恐怕要调养好一段时间纔能彻底恢复罗。」老大夫望闻问切了一番之后,终于开口。
「伤得很厉害吗?」忠叔担心的问道。
「倒不是伤的问题,而是——」老大夫欲言又止。
「那是什么?」莫非少爷有什么隐疾不成?忠叔大为紧张。
「按说尊府也不像是会虐待仆役之地,可——」老大夫一脸的迷惑,「不瞒您说啊,我也给弄糊涂,他这样子明明就是营养不济嘛。」
原来如此,忠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炖些滋补的药膳调养个把月,还有三餐要按时定量,千万不能像现在这样饿一餐饱一餐的。」老大夫嘱咐。
难道这府里还有人虐待少爷,不让他吃饱吗?忠叔忍不住疑惑,然后纔明白,这些天少爷只顾着盯少夫人吃饭,把自己给忽略了,再加上之前穷困的处境,自然就是雪上加霜了。
「我会记得的。」他盘算着待会儿就去叫厨娘准备,乘机把少爷与少夫人都好好补上一番。
「这就好。」老大夫忍下住叹气,「人是铁,饭是钢哪,把身子搞坏了,可没有第二个能赔给自己哦。」
「受教了。」
等老大夫开好药方,忠叔正要把老大夫送出去,谁知却看见厨娘如火烧屁股的跑来。
「出什么事了?」忠叔喝住她。
「大、大事不、不好了呀!有、有、有人在、在厨房里下毒想、想毒死大家!」厨娘一叠声的嚷嚷。
「有人中毒了吗?」这一惊非同小可。
「幸、幸亏我发现得早。」胖胖的厨娘自豪的挺一挺肥肥的肚子,大有邀功之意。
「你怎会知道有人要下毒呢?」忠叔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平生最讨厌有人喳喳呼呼,事情还没个影呢,就闹得人尽皆知的,这个厨娘正好就是这种人。
「我看见了呗。」厨娘大感委屈,「那么乌漆抹黑的一锅,不是毒药又是什么?」
她的嗓门本来就大,这回更是大得满院皆闻。东方珏的房里挤满了衙役,本是探病的,这回听得外面有人在谈下毒之事,当下都涌到了院子里。
毕竟他们都是维护一方安宁的好衙役,这大人府上要出了投毒命案那还得了,别的不说,单就清水县的人就会笑到牙疼。
当下一个个威风凛凛,大有将贼人一举拿下之意。
「别怕,我们倒要看看有我们兄弟在场,哪个不要命的贼人胆敢来犯。」衙役甲慷慨激昂的道。
「对哦,对哦,大婶,你不必怕啦!」
「有我麻三在此,哪个歹人能逃过我的法眼?!」
「……」
众衙役群情激愤。
「是啊,现在要公差有公差,要大夫也有大夫,你就带我们去看看吧,也好找点线索。」忠叔思忖一下,作出决定。
「好。」大伙一致答应。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厨房行去。
「就是这锅毒水!」纔一进厨房,厨娘就指着仍在灶上的一大锅黑水嚷道。
在光天化日之下煮毒水,贼人未免也太过招摇了吧!大概只有那些活腻了的歹人,纔会做出这等笨蛋之事吧!
每个人心头都浮起如此的念头。
「差爷呀,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要是每天都来这么一下,我们这做奴才的还有什么人身保障呀……」厨娘叨念着。
「不如让我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老大夫纔一闻那味,心里就有点数了。
得到允许之后,他拿出银针试了试,想当然耳,这银针自然不会变色。然后又拿指头沾了点黑水,用舌头舔了舔,这下总算明白了。
「府上可有人腿脚不便?」老大夫问道。
「有啊!」忠叔想到了少夫人,「不过是多年前的陈伤了。」
「这药汁有活血散淤的作用,虽不能治愈陈伤,却能缓解酸痛的症状。」老大夫指点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有人在此熬药。」
他的推论合情合理,而且连药都尝过了,自然不会是什么毒药了。
于是,除了一睑悻悻之色的厨娘,其他人都点头称是。
想到少爷刚纔那语焉不详的呢喃,忠叔已猜到是谁在厨房里熬药,只差还弄不明白这药熬了一半就搁在灶上的原因。
「我也该走了,贵府派个人跟我去拿药吧!」老大夫临走前又嘱咐,「脚在浸泡这种药汁时,越熟效果越好。」
「多谢指教。」忠叔亲自送老大夫出门,出门前不忘指示厨娘,「生火把药熬热了。」
这可是少爷对少夫人的心意呀,他一定要把这心意传达到!
第十章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唐 李白
栎儿已在榻上睡着了,可玳青仍没一丝睡意,只一径望着他沈睡的小脸发呆。这孩子竟越长越像他了……
「叩叩叩」,敲门声打断了玳青的思绪。
「谁?」她收拾好紊乱的心绪,再次恢复成精明的模样。
「我,忠叔。」忠叔推开门。
「有事吗?」她问道。
「您泡澡的药汁已经准备好了。」忠叔告之。
忠叔一拍掌,仆役便扛进一只巨大的浴桶,然后是几桶黑漆漆的药水。忠叔亲自指挥他们摆好浴桶,并将黑药水倒入桶里。
「这是怎么回事?」玳青不解的问。
「这是活血散淤的药材所熬成的药汁,用它泡澡有助于血液的流通,大夫说对旧伤很有好处。」忠叔解释。
「我不明白……」为什么忠叔会突然准备这些药汁?
「这是少爷准备的,昨儿个就在厨房熬了,老奴不过是趁便拿来而已。」忠叔省略了刚纔在厨房里发生的笑话。
这么说,他的晚归是因为张罗这些药材了?
看着这些仍然滚烫的药汁,要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可这份薄薄的感动如何填补痛苦的深渊?!
「是吗?」她只能一径淡淡的。
「厨房说,昨天为少爷准备的饭菜都没动过。」换言之,他家少爷是饿着肚子熬这些药的,这下够感动了吧?!
忠叔满怀期待的等着她说些什么。
「哦。」玳青仍然不动声色。
「您还是趁热泡一泡吧!别辜负了……」少爷的一番好意啊!
「知道了,你下去吧!」
「需要我转告少爷什么话?」眼见暗示不成,忠叔只得明示了。
「没有。」她只用两个字就打碎了他的幻梦。
「就算少爷曾经做错过,他也在努力改过了,您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呢?」无奈之下,忠叔只得明言规劝了。
「为什么我就该原谅他呢?」玳青全部的执拗都被挑起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哪!」忠叔苦口婆心的劝道,「当年少爷确实负了您,可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为什么……为什么男人只要勾勾手指头,说句「我爱你」「请原谅」之类的话,女人就必须飞奔到男人怀里,假装能再次爱得毫无芥蒂?!
为什么男人的出轨总能轻易被人原谅,而受了伤害的女子却必须宽宏大量,假装忘怀呢?
她不甘心哪!
「我看您对少爷未必能忘情,为何还要彼此折磨呢?不如……」忠叔误会她已被自己说动了,当下更是打铁趁热。
「是东方珏要你来做说客的吗?」她冷冷一笑。
「不、不是!」她森冷的语气让他吓了一跳。
他终于记起眼前的女子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无名小卒,她是赫赫有名的「活财神」,不能用世俗女子的标准去要求她。
「我出来时少爷还昏睡着呢!大夫说他的身体得好好调养一阵纔行。」忠叔一五一十的回报,「我想藉此机会,好好安排我们饮食……」
「就这么去做吧!资金就由帐上拨好了。」这已是她的底线了。
「那——我就去了。」忠叔再次恢复成称职的大管家。
刚纔他虽因爱少爷心切,一时忘形,可毕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深谙察颜观色,自然更懂得「见好就收,不好也收」的道理。
现在,眼见出师不利,自然是乘机鸣金收兵了。反正来日方长嘛,只要人活着,还怕没机会吗?
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屋外的桂树下,一苏醒就匆匆赶来的东方珏,把一切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
—会,他又悄俏的消失了。
房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玳青掬起浴桶里泛着药味的黑水,看着榻上睡得正熟的儿子,忍不住问自己:
以后,栎儿会不会怪她剥夺了他与生父共享天伦之乐的权利?
她这样的坚持,究竟是对还是错?!
* * *
之后,东方珏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她仍不时吃到由他烹饪的野肴,也常从忠叔口中得知他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