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会写《心有妻妻焉》是因为在网上看到了一篇文章,题目是「都是正妻的错」,里面提到许多文艺小说为了宣扬主角的浓情蜜爱,往往将正房(即前面所说的正妻)写成十足的悍妇、贪恋权势者……以求让书中的爱情显得合理合情、掬人眼泪。文章大意是为了这些备受正夫冷落的,甚至是被正夫拋弃的正妻们鸣怨抱屈。
老实说,那颜虽有很强烈的原配情结,可像上面这帖子所说到的这种故事
第一章
相如作赋得黄金,丈夫好新多异心。
一朝将聘茂陵女,文君因赋白头吟,
——唐 李白
杭州东方世家。
「你说什么?」沈玳青颤声问。
虽说她的耳朵并不像她的脚那样有缺陷,可这一刻她仍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的相公不可能、不可能是说要休了她!
毕竟啊,他们已做了三年夫妻,虽说她的残缺配不上他洋溢的才华、俊朗的风采,可——她已经很努力做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妻子了。
「你没有听错。」东方珏有着世家子弟的优雅与俊美,可此刻一种冰冷的表情损坏了他雅致的优美。
眼前似有许多金星在舞动,她得做些什么纔能逃避这种折磨!可这打击既重且沈,她一向聪慧的头脑竟一下转不过来。昏昏沈沈中,她的手触到了先前月荷楼掌柜交给她的帐册。
「月荷楼的收益又多了一万两银子。」她喃喃的。
然后她悲哀的意识到,她和东方珏——这个她倾心爱着的男人之间,所剩下的竟只有钱了。
嫁到东方世家已经三年了,她只有在赚钱养活这大家族时,纔觉得自己是这家族的一部分。
是啊,如果她诚实,就会承认,其实他们之间有的只是一厢情愿的迷恋,以及一场金钱的交易而已。
「钱、钱、钱,你就知道满口言钱,筒直俗不可耐!」东方珏俊美的脸庞因为怒气而扭曲,他看她的样子似乎她是什么污秽之物似的。
「可是……」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恨意。
当她的嫁妆将东方世家拯救出败落的命运时,当她的经商纔能使得东方世家再次成为杭州的鼎盛之家时,他们并没有抱怨什么呀。
为什么现在……
原来他竟是恨着她的,她的心被狠狠揪紧了。
一种撕裂也似的痛似乎要把她的人撕扯成两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忽然间扭曲的右腿支橕不住体重,玳青踉跄的倒进离她最近的交椅中。
「从你入门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就全被你毁了!」东方珏嘶吼,吼出压抑了三年的恨意。「我再也无法忍受你控制我的生活了!」
「控制?」她只想帮他而已呀!
「对,我要摆脱你的控制,你的休书就在桌上。」东方珏无情的道。
「休书?」她呆滞的目光移到一边的花梨木书桌上。
那桌上正躺着她的休书——
……无子、悍妒……休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东方珏那手优雅的东方体依旧优雅,却无法改变休书的残酷事实!
无子?悍妒?
这就是她三年的劳苦所得到的代价吗?
「哈……」笑容扭曲了她清秀的小睑。
「我已打定了主意,你休想改变我的主意。」她的笑让他有些不安,可这次他铁了心不再退让。
三年前为了东方世家的落拓,他不得已出卖了自己的婚姻,娶了她这个商贾之女为妻。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东方世家已是杭州最富有的家族(虽说靠经商致富他有些不屑),而他也考上了状元,再不是一文不名的一介寒士了。就连府台大人也看好他的前程,愿将独生女若荷许配给他!
虽说这意味着他对已有婚姻的背叛,可这桩违背了他意志的婚姻,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纔二十二岁,正值一个男人一生最好的时期,大好的前程正在向他招手,他怎能为一个身有残疾的商贾之女羁绊了脚步?!
再说,他第一眼看见汤若荷,就为她的美貌倾倒。平生第一次,他觉到了心动的滋味。若荷的才情、若荷的温婉,更不是他那只知拨算盘的妻子所能比的。
「我们夫妻情分虽绝,可你仍能带走属于你的嫁妆。」他告诉玳青。
「你真——仁慈!」这三年来她掏心挖肺的付出,竟只得到如此的回报,玳青忽然觉得心里好冷。
「这是我们的婚书,你和休书一并带走吧。」若荷是他的知音,他无法放弃!
「就没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玳青仍想挽回,毕竟她已爱他爱了好多好多年了。
「你的东西我都让人收拾好了。」虽说有些对不起她,可人只能活一次,三年前他已为这家牺牲过了,三年后他要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何况,这次连爹娘也站在他这边,默许了他的休妻。他有预感,他若心软就会一辈子困在这张婚姻的大网裹了。
「如此……如此迫不及待吗?」多傻呀,她竟为这不懂得珍惜的男人,付出了所有的爱!
玳青悲怆的大笑出声。
「你……你不要做什么傻事啊!」有那么一瞬,他动摇了,可脑海中随即闪过那些吟诗唱和、花前月下的美好生活幻灭的景象。
不,他没那么高尚,他无法放弃!
「傻事?」眼泪跌碎在那纸婚书上。
三年前,她曾天真的以为真心付出终会有收获,可现在纔知道这念头多傻多傻呀!
梦醒了,她再不会为这男人流泪了。
扯下白色的衣袖,抓起砚上未干的狼毫,玳青挥笔写下「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给你!」
「你……还好吗?」她太过于冷静的样子,让东方珏害怕起来。
「好?结束了一个错误,怎会不好呢?」她收起桌上的休书与婚书,转身要离开东方世家。
「天快黑了,你……还是等明天再上路吧。」东方珏挽留。
虽说她已是他的下堂妻了,可他心里清楚,她嫁入东方世家这三年,除了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外,绝对是个称职的孝顺媳妇。
「这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三年的全心付出只换来无情的伤害,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搅疼痛,可——她笑得坚强。
「你的嫁妆……」东方珏讷讷的。
「嫁妆?」她讽刺的道:「这些年来,我为东方世家挣回的又何止千倍百倍,你说我还会在意那些区区的嫁妆吗?」
她嫁进东方世家之时,东方世家穷得只剩一个空架子,如今所拥有的财富都是她一手赚来的。
「我……」东方珏的俊脸涨得通红。
他不是没想过这点,可东方世家需要这些产业,他不能、也无权……
「玳……」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虚伪。
「放心,我无意要回这些,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嫁妆。」伤得最重的是她的心,一个连心都要死了的人,又怎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好笑的是,口口声声说她庸俗的是他,念念不忘那些个让她变得庸俗的钱财的,竟也是他!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少奶奶,你……」身后一片啜泣声,那是东方世家的仆役们,他们舍不得对他们极好的少奶奶。
「别为我哭,不值得的。」她笑得云淡风轻。
那年,她亲手在心里系上情爱的枷锁,而今她也亲手释放了自己。心还是觉得痛,可她已不再为那颗不会打动的石头心落泪了。
「东方少爷,祝你前程得意,早日得娶如花美眷,」她迈出了朱漆的大门,也走出了东方珏的生命。
门外一地月光如水,她忽然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再见。」她对自己说。
从今往后她就是全新的沈玳青了,红尘情爱是非,如果可以她再也再也不想沾染了呀!
* * *
五年后,河阳县,天色入暮。
东方珏纔刚结束了一桩状告邻居偷鸡的案件,这也是今天最后一桩案件,可他却没有半点成就感。
他的日子周而复始,升堂——断案——下堂,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这次丢鸡,下次丢的或许是牛,或许是人。
「老爷?」折腾了一整天,堂上的衙役们也都很疲倦了,年纪大的几个连腰都直不起了。
这河阳县衙的衙役们平均年龄都四十好几了,最年轻的衙役正好三十二岁,不过已在十天前辞职去了附近的清水县。
方圆千里内,他的河阳县衙是薪饷最低的县衙,再加上他严格要求衙役们清廉,绝对杜绝收受贿赂,这就注定了愿意在他手下工作的,只有些在外面找不到工作的老衙役。
所幸,在他治理下的河阳县还算太平,上任两年来最大的案件不过是一对情人相携私奔而已。
「老爷?」看到大老爷失神好久了,衙役们忍不住提醒。
「退堂。」东方珏回过神来,下了解散令。
每次他一宣布退堂后,堂上总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这次却意外的没人挪窝。